灰蒙蒙的天、寂靜無聲的山谷、飄在樹梢上的薄霧。

　　賀靈川望著眼前的小樹林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剛剛做了兩個夢。

　　他居然沒醒嗎？

　　這是哪裡？

　　他環顧四周、漫步林中，除了風吹樹葉的聲音，其他什麽都聽不見。

　　沒有蟲鳴鳥叫，沒有猴啼狼號，就是一片死寂。

　　盤龍世界裡面，有這麽寂寞的山林？

　　他信步而行，同時神思還沉浸在方才的夢境當中，難以自拔。

　　尤其是第一個夢境。

　　傳說之中，黑龍撞擊天羅星的全過程，他居然有幸親眼目睹。

　　從黑龍的視角俯瞰下去，人間既廣袤又脆弱，末世的悲壯就和綠洲的生機一樣動人心魄。

　　天魔、秘寶、神龍、仙人，都是賀靈川聞所未聞的大場面。

　　原來，上古時期的仙人和神獸是那般強大。

　　原來，上古的神通真能毀天滅地。

　　那麽作為他們對手的天魔，又能弱到哪裡去呢？

　　想到未來，賀靈川就心情沉重。

　　昔年神仙打架，仙聖都戰亡十之七八，才得一次慘勝；

　　如果天魔真能卷土重來，世間還有誰是它們對手？

　　如果在四年前，也就是他剛拿到神骨項鏈時做這個夢，他首先放棄的一條路，可能就是“抗爭”。

　　拿什麽和人家鬥？
凡人和神仙之間的差距，大到令人絕望。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

　　幸好看到這些畫面，是在四年之後。

　　這個夢反而讓他更清醒：

　　在正視差距的前提下，要等待機會、要把握機會。

　　謀而後動。

　　曾經隻手遮天的上仙今安在？
即便是人間至強者，最終也被時運按下了高貴的頭顱，黯然跌落凡塵俗世。

　　運去英雄不自由啊。

　　然而萬物有周期，時運如潮水，有落便有起。

　　反過來說，有沒有“時來天地皆同力”的那一天呢？

　　他再回想夢中所見，黑龍和首岸真人都說了，當年天魔與他們明明還有一戰之力，卻選擇了退走天外。

　　那麽，天空中那件發出紅光的寶物，應該就是十方天羅了。

　　被黑龍撞落地面的，大概就是天羅星碎片。

　　首岸仙人沒有躲入洞天福地，而是承擔世間重任，一邊追殺殘餘的天魔，一邊尋找天羅星碎片。

　　賀靈川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

　　首岸仙人找到了碎片，聯合三水真人等其他幾名煉器大家，將它煉成了大方壺。

　　而大方壺出世那一刻就搞壞了天地洪爐、衝撞了天地法則，“元力”這一全新的人間力量很可能就從那時出現。

　　眾仙人原想用鈐靈寶蓋給它注靈，但三水真人在最後一刻改變了主意，攜蓋遁去了小世界。

　　後來，這蓋子又被帶回貝迦，供於摘星樓中。

　　兩年前，賀靈川大鬧天宮、順走寶蓋，令大方壺重新補全。

　　這段故事的前因後果，今日終於串起。

　　而賀靈川格外關注的，則是黑龍的一舉一動。

　　盤龍城和玉衡城都出現過黑蛟圖騰，它與殞落的黑龍到底有什麽關聯？

　　群仙都說，它與天地同心，領悟的法則也最深廣，最後又是為人間而壯烈犧牲。

　　此謂，殺身成仁。

　　第二個夢境，則展現了羅生甲的來源。

　　如果黑龍的確墜在龍首山，也就是今日的白毛山，那麽裕陽宗用它的鱗片製造出羅生甲，仿佛也在情理之中。

　　從裕陽宗奪走寶甲的，無疑就是閃金帝國的開國皇帝龐淵。

　　這件甲在他身上還用得好好兒地，到了其他人手裡，就開始興風作浪了。

　　不過這段夢境也澄清了一段謬誤，原來心鱗早在龐淵取得羅生甲之前就遺失了，而非後世傳說的那樣，直到末代皇帝穿著它上戰場才被打掉。

　　這個信息挺重要的。

　　賀靈川想，為什麽自己不做夢則已，一晚上就接連兩個？

　　或許，確有一物能將這兩個夢境串連在一起：

　　黑龍鱗片。

　　也就是說，神骨項鏈分別吃進了心鱗和羅生甲，於是就回放了兩段因果給他。

　　這和當年它吃掉問道樹葉片後的表現，如出一轍。

　　大方壺這件寶貝當真神異，已經不能用“法器”來定義它了。

　　他正低頭思，眼角突然捕捉到一點紅光。

　　在這種荒靜之地，有一點異樣都值得關注。

　　賀靈川快步走去一看，發光的居然是一口池塘，面積大概是七八個平方。

　　哦，他突然想起來了。

　　大方壺吞掉奈落天分身之後，他也曾進過這裡，但就那麽一回。

　　奈落天分身最後變成了一棵小樹，賀靈川記得自己還在樹上刻了印記，應該能找到。

　　不過，他為什麽又進入這片山谷？

　　不難猜測，是因為大方壺前不久吃進的寶貝。

　　他很少有機會走進這裡。
也就是說，羅生甲和心鱗對於大方壺的重要性，不啻於奈落天分身？

　　山谷的風吹不皺漣漪，水光微微泛紅，平滑如鏡。

　　賀靈川走到池邊，目光隨意往下一掃，就定住了：

　　水裡有東西在遊動。

　　準確來說，平靜的水面下有幾十縷影子穿梭，賀靈川原以為是蝌蚪，但仔細一看，竟然都是怪物，上半身像人，腰部以下則是一團虛影。

　　這些怪物擁有人類的五官，有的滿臉兇相、有的心事重重，但身形幾近透明。
它們漫無目的地遊動，嘴裡還喃喃有辭，好像看不見水面以外的賀靈川。

　　他記起來了，上回看見奈落天分身，它也被困在水裡。

　　這道清淺的水面，好像能分隔兩個世界。

　　在盤龍世界，賀靈川根本無所畏懼，乾脆蹲下來仔細觀察。

　　而後，他就瞧見羅生甲靜靜躺在淺紅色的水底。

　　而這些遊魂的面貌，其實他都見過，就在前一個夢境裡面。

　　那些找到羅生甲，並且穿著它戰鬥過的人；那些最後被它控制了心神，瘋狂殺戮的人，多數都化成了水裡的遊魂。

　　看來，他們到死都沒有解脫，依舊被困縛在羅生甲之中。

　　難怪這件邪甲的戾氣越來越重。

　　在這裡，它們為什麽能被釋放出來？

　　他還注意到，羅生甲胸口上被他打出的破洞還在，難道暗影們就是從這裡遊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