穎人的任務乾得漂亮，爻國非常滿意，果然履行了自己的承諾，不僅免去穎族的債務，也不再幹涉他們往外賣馬。

　　接到這個好消息，穎族內部歡欣鼓舞，赤谷的篝火三天不滅。

　　阿迅卻樂不起來。

　　比起從前，他思考得越來越多，心情也越來越沉重。

　　已經成為他妻子的蒙蒙，看出他的憂心忡忡：“你擔心什麽？
”

　　“代價。
”阿迅望著染紅半邊天的篝火，“這麽乾是有代價的。
我怕父親承擔不起，我族也承擔不起。
”

　　“多慮了。
”蒙蒙把下巴尖擱在他肩膀上，“想起爻國的任務，還在不忍心嗎？
阿迅，你真是個溫柔的人。
”

　　阿迅笑了，手掌輕輕按在她小腹上：“你總能把我的弱點說成優點，不像父親直接說我優柔軟弱。
”

　　“雖然我很尊重族長，但我還是想說，好勇鬥狠、敢打敢殺不算真英雄！
”

　　阿迅逗妻子：“那你說說，什麽才是英雄？
”

　　蒙蒙想了很久才道：“能帶領大家往前走，能讓族人過上好日子的，才是英雄。
”

　　“父親不是麽？
”

　　“我不知道。
”蒙蒙扁了扁嘴，指著前方道，“別說這個了！
大家很久沒那麽高興了，咱也去玩兒吧。
”

　　“他們什麽都不知道。
”阿迅幽幽道，“沒人教過他們對和錯、好和壞，也、也沒人教過我。
但我總覺得，我們有什麽事情做錯了。
”

　　錯得可怕！

　　“至少族長有句話是對的，隻要我們強大，就沒有錯。
”妻子抓起他的手，“走吧，別老憋在屋子裡！
”

　　阿迅的憂慮不日成真，穎人的歡天喜地沒有持續多久。

　　爻國是不限制他們賣馬了，但爻國也不再從他們這裡買馬。
閃金平原其他地方也有很棒的草場、很棒的駿馬，人家不一定非從穎人這裡購買。

　　原本每年九百匹駿馬的定單，說沒就沒了。

　　爻國也是給他們上點兒眼藥，讓穎人明白，脫離它的羽翼和掌控未必是福。

　　族長一開始不當回事兒，定單沒了就沒了，賣給別人價格更高，穎族還能多賺點。

　　但他很快就發現，沒有“別人”了。

　　穎族殘殺意見領袖的消息，在閃金平原不脛而走。
別人原本看待穎族的目光是冷漠或者鄙視，但現在已經變成了仇恨。

　　這是一個糟糕的訊號，周邊所有勢力都明白，穎族已經站到對立面去了。

　　沒有哪一方勢力願意跟穎族做生意，平民百姓看見他們，頭一個反應就是吐口唾沫，罵聲晦氣。

　　他們的馬，賣不出去了。

　　到了這時，族長還是不以為意。
周邊不買有什麽關系，他們大不了往遠處賣，巨鹿港那裡走貨量大，定期有人求購馬匹，怕什麽？

　　然而最大的麻煩馬上就來了：

　　穎族買不到糧食。

　　他們的領地更適合養馬，所以隻開辟了少量農田，多數糧食要從外地進口。
以前他們都從爻國、從羅甸國買糧，但從現在開始，人家不賣了！

　　理由也不約而同，就是今年遇荒，國內減糧減少，供應自家人都不夠了，哪還有餘糧賣給穎人？

　　穎人說好，你不賣，我找別人買去。

　　麻煩的是，也沒有別人了。

　　周邊其他勢力既不願從穎人這裡買馬，也不願賣糧給他們。

　　人是鐵飯是鋼，一天不吃餓得慌，並且駿馬想要養得好，還得吃豆料、燕麥等糧食。

　　所以，穎人要想辦法解決人和馬的肚皮問題。
真想買糧，某些渠道還是有的，但價格就高得離譜，而且是一天一個價。

　　糧價是誰在操控，阿迅心知肚明。

　　吃飯都這麽貴，穎人手裡的錢能支撐幾天？
要不了多久，他們又得去找爻國賒錢賒糧了。

　　好不容易擺脫的債務，到時候又得背回來。

　　除了穎人的名聲更臭、更不容於列國之外，這和從前有什麽不同？

　　他們好像又陷入了惡性循環的怪圈。

　　爻國兵不血刃，就把他們玩得團團轉，又把他們逼回從前的老路。

　　阿迅想得越來越多。
被父親殺掉的意見領袖，臨終前說出來的話好像一一應驗了。

　　殺掉他，並不能給穎族人帶來美好的生活。

　　這天午後，族內殺了幾匹老馬。

　　它們活著就得耗糧草，死了還能喂飽人。

　　馬兒的悲鳴傳來，族內的婦人們都忍不住流淚。

　　這些馬都是他們的心頭肉，但馬不能跟人爭糧，隻能處理掉了。

　　要是再弄不到糧食，後面被殺掉的馬隻會越來越多。

　　族人們隻能跪求族長快想辦法，而後者也不負眾望，飛快拿出了對策：

　　進攻潼族。

　　潼族是穎人的鄰居，隔河而居，關系卻很惡劣，長久以來矛盾不斷，上一次還與其他部族共同聯手偷襲穎人。

　　那次戰役，穎人損失了三十多人，羊和馬被順走了三百多口。
許多勇士身上的傷疤，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最重要的是，潼族最近才買到一大批糧食。

　　又能報仇又能填飽肚子，穎族幾乎無人反對。

　　阿迅也沒有反對的理由，赤谷周圍的部族總是打架，他能攔著大夥兒不讓報仇麽？

　　但他心底知道，有哪裡不對勁，越來越不對勁兒。

　　說乾就乾。
這一晚恰好月黑風高，穎人帶上武器悄悄渡河，就在族長帶領下，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

　　是役，大獲全勝。

　　糧有了，錢也有了，人馬的吃喝暫時都不用愁了。

　　長久以來的討厭鄰居，以後再也不能跟他們作對了。

　　這就是荒年掏鼠洞。
思路打開，格局打開，麻煩也就迎刃而解。

　　可就在篝火熊熊的慶功宴上，族長卻抓起酒杯提出了新的目標：

　　進攻紫泥！

　　眾人喝得面紅耳赤、原本群情亢奮，可一聽到這句話，都是面面相覷。

　　現場氣氛一下子就冷場了。

　　啊，啥？

　　紫泥也可以算是穎人的鄰居，與他們隔著暻山相望。

　　雖說僅僅一山之隔，穎人的領地適合養馬，紫泥人的領地卻是肥沃的黑土，最適合種地。
所以紫泥一直都是閃金平原中西部的大糧倉，其產出的糧食質、量上乘，可以輻射供應周邊許多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