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9章 會面與密議
這在混亂連年的閃金平原,是個了不起的成就。
薛宗武更是往門後瞄了一眼,發現門洞裡的青銅陣闆還有兩處磨損沒補好——他上一次進城時就發現了。
可見這六個月來,芒洲都沒去修補護城陣法。
反正芒洲身處爻國腹地、不會遭遇攻擊,反正這種大陣壞掉三四個闆子也能正常運行,地方上就怠懶了。
薛宗武搖了搖頭,這要是他的手下,早被砍掉腦袋。
芒洲繁華如故,坊市鱗次櫛比的商鋪、湖畔精美的大宅、城中氣派的神廟,換上了春衫的紅男綠女,也跟從前沒什麽不同。
相比國都天水城,薛宗武更喜歡芒洲。
住在這裡同樣紙醉金迷,卻能少受幾分拘束,多一點肆意。
因為芒洲幾乎是西部官員進都的必經之地,現在城中遊逛的貴族很多,薛宗武乘著馬車、帶著親衛招搖過街,路遇的官員都要向他行禮。
薛宗武隨意點點頭,就從他們身邊路過,話都不必多說一句。
他的目的地,當然是小桃山莊。
薛宗武的恩師暨老丈人從青臬山退隱後,爻王經過芒洲,還親自去拜訪他,並在小桃山莊住了三天。
連國君都異常尊重的人物,在爻國當然會混到風生水起。
眼下的芒洲車水馬龍,但至少有一半流量都在小桃山莊。
路過芒洲的官員和富商,都會向齊府投去拜帖。
芒洲又高又陡的山峰有限,小桃山林木茂密,但整體高度其實僅有百丈(三百多米),相比其他名山大川隻是個小山丘——除了北山的尖峰拔高到二百丈——上山路修得又寬又平,可容三輛馬車並駕。
眼下這條山路不複往日安靜,時常有馬車往來。
和其他府邸一樣,齊府的院牆高達一丈半,深藏滿園紅翠,不為外人所窺。
薛宗武抵達,齊府立刻推開大門,迎接這位重臣到來。
畢竟是拜會恩師嶽丈,薛宗武也不方便帶著全套人馬、大搖大擺進去,當下按慣例點出幾名副將和心腹精銳,其他的都派在門外的歇馬亭等候。
小桃山莊常有權貴臨門,因此在半山腰上修起兩排屋舍,稱作歇馬亭,提供食宿糧草。
來訪的官員如果隨從或者衛隊太多,可以把人馬暫寄在歇馬亭,自己去登門拜訪。
天色漸暗,齊府已經燈火通明。
薛宗武往大門裡行進十餘丈,晚風吹過,送來隱約笑聲。
看來,今晚的齊府又是高朋滿座。
所謂大隱隱於市,齊雲嵊退養之後,達官貴人與他往來就更沒什麽忌諱了,他竟比從前當青臬山大長老時更加忙碌。
領路的小廝面對他,幾乎哈腰哈到地闆上:“老爺有交代,您一來,就要請您去養心廳。
”
“養心廳?
”薛宗武熟悉這個山莊,不須旁人引路。
不過今晚貴賓雲集,作為主人的齊雲嵊應該正在招呼客人,怎麽會去養心廳見他?
齊雲嵊的在莊內有三個小道場,養心廳是其中之一,也是最靠近宴廳和花園的一個。
小桃山莊太大了,齊雲嵊在這裡會見薛宗武,回頭還得兼顧其他賓客。
薛宗武心頭微訝,但腳步跟著拐彎,去養心廳了。
副將親衛們緊隨其後,寸步不離。
一路上,又有幾名官員向他行禮、問好。
正妻已故多年,他依舊和老丈人齊雲嵊往來密切,知情人都明白為什麽。
養心廳離宴席不遠,但濃密的草木濾掉了雜音。
這裡環境清幽,很適合清修、思考,當然也很適合談話、密議。
薛宗武知道,齊雲嵊約自己在這裡見面,指定有什麽要緊事情。
轉過一叢矮蕨,前方透出燈光,養心廳到了。
薛宗武一擡手,親衛們就散去林中,不再跟隨。
走進養心廳,薛宗武見齊雲嵊負手立在窗邊,立刻道:
“師傅安好!
”
“進來,關門。
”
齊雲嵊親手關上了窗。
結界一放,外頭的喧囂頓時消匿不聞。
“最近怎樣?
”
霜溪發生的事情,還拿不到台面上去說,薛宗武隻道:“一切順利。
”
齊雲嵊指著桌上一口薄木匣子:“昨天早晨,有人悄悄把這個東西放進了山莊大門的耳房裡。
”
“這是?
”
“打開吧。
”
薛宗武開匣,見裡面躺著一個方方正正的本子,樣式非常眼熟。
難道?
他趕緊拿起來,然而越往後翻,臉色就越難看。
這是個帳本子,上頭的筆跡他一眼就能認出來:
錢宇!
他的帳房管事錢宇不明不白死在霜溪,而這就是錢宇的帳本子!
齊雲嵊意味深長問一句:“有什麽我該知道的麽?
”
“這是我的帳本子,原本存放在霜溪官署。
今年我照舊派錢宇去核帳,結果他被人先劫後殺;同時——”薛宗武舔了舔唇,“官署的帳房有人潛入,翻箱倒櫃,拿走了好幾個帳本後放了一把火,把舊帳燒去一半。
”
他晃了晃手中帳本:“這就是其中一本。
呵,果然是聲東擊西!
”
齊雲嵊眉頭打結:“這些帳本都是麻煩?
”
薛宗武無奈點頭。
“怎麽回事?
”
“這是實帳的名目。
童煥說,天水城要是派人過來重新建帳,這些名目就是核對的依據。
要是對不上……”
“你就是太貪心!
”齊雲嵊一拍窗欞,“我早就提醒過你,唉!
”
這個女婿殺伐果斷、有勇有謀,卻有一個最大的弱點,就是“貪”字!
“貪”可是個大坑,一旦掉進去了,隻會越貪越多。
他相信薛宗武說的“有些”一定是個驚人的數字,是一旦公布就難以挽回的麻煩。
聽他埋怨,薛宗武抿著嘴不吱聲。
死老頭子把自己摘得那麽乾淨,也不想想這些年齊家靠著他薛宗武搞到了多少財富!
他在台前,齊雲嵊隱在幕後,身家都暴漲了幾倍!
論貪得無厭、論手段陰狠,他怎配跟這老丈人相提並論?
嘁,都是知根知底的,老頭子在他面前裝什麽清高?
他薛宗武若是猛虎,齊雲嵊就是狡猾的老狼!
“本子裡還有紅線標注。
”齊雲嵊事先就看過了。
薛宗武聞言一驚,等到齊雲嵊指給他看,他不由得緊緊咬牙。
除了帳目裡的手腳,這帳本裡居然還用紅線標注出黃留守的項目。
薛宗武與黃留守的“公事公辦”,明面兒上都是公對公業務,每一筆往來走帳都有記錄可查。
這裡頭的貓膩格外隱蔽,單查帳簿本身看不出什麽問題。
但麻煩在於,青陽清算黃留守,可是掌握了詳實的證據。
其中有一兩份資料跟這帳本子對應起來,是有紕漏的!
黃留守被斬是小半年前的事,薛宗武把手頭與他有關的資料都銷毀得差不多了,近期才想起,霜溪還有幾本帳呢!
他交代錢宇趕去銷帳重做,哪知會出那等意外?
現在錢宇已死,不翼而飛的帳本之一卻被送到老丈人手中。
這顯然是個留言:
盜走帳本的人想告訴他,從行蹤到證據,他的一切都在人家掌控之中。
齊雲嵊問他:“一共丟了幾個帳本?
”
“不清楚。
其他資料都被燒了,沒法查實。
”
“那對方手裡至少還有好幾本。
”齊雲嵊按了按眉心,“你跟我想的一樣麽?
”
薛宗武聲音艱澀,吐出兩個字:“青陽!
”
他的一系列麻煩,都從青陽出任爻國大監國開始。
“貝迦來的老妖婆,花了幾個月時間摸透朝野局勢,最近越發咄咄逼人,甚至當眾挑釁我王!
”薛宗武沉聲道,“她給我送來這個帳本子,您怎麽看?
”
“或許她是想告訴伱,黃留守雖然死得早,但線索並沒有中斷,她還是能查到你身上。
”齊雲嵊歎了口氣,“黃留守死了,真是有點可惜。
他是個聰明人,辦事又利落。
”
賀靈川如果在這裡,當能聽出一點眉目。
“她想向我示威?
”
“不,不止。
”齊雲嵊分析,“如果隻為示威,她不需要寄帳本給你,隻需要當廷宣布你的罪狀,再拿它出來當證據就行了。
我看,她是想要挾你或者拉攏你。
”
“要挾我?
拉攏我?
”齊雲嵊的想法,與薛宗武不謀而合,“她想讓我做什麽?
”
“爻國這麽大,廷堂這麽複雜,光靠她和她帶來的那幾百人,根本無法掌控,還得有本土的強大勢力支持……比如你。
”齊雲嵊擺手,“你先別急著冷笑,這是上策。
”
“中策呢?
”
“你若不肯改弦更張,她至少能讓你心懷忌憚,不敢再與她針鋒相對。
”齊雲嵊接著道,“如果這都不行,還有下策:當廷公布手頭的證據,讓你們君臣離心,讓你聲名狼藉,這也能削弱我王的力量。
”
薛宗武把一口鋼牙咬得咯吱作響:“這老太婆真是歹毒!
”
他在國外攻城掠地,手段酷烈,有“兇神惡煞”之名。
但那是在國外,爻國以外!
在國外,無論他怎麽作為都是威名,回國都是英雄。
他很清楚,爻國人壓根兒不會關注閃金平原,壓根兒不理會其他人的死活,聽到他的雷霆手段還有些得意。
但在國內,他要是被青陽檢舉妨害國利、攫取民利,條條狀狀都宣之於眾,那可是聲名掃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