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步非顫抖著伸出手,撫著她的臉。
“夢今?
”
倒在地上的李雁聲亦掙紮著爬起來,看向此處。
“師父……”他眼中滿是期望。
換魂陣生效了嗎?
師父回來了嗎?
他今日已是必死,身不足惜,但隻要師父活過來,一切都值得。
白夢今就那樣坐著,眼睛裡空無一物,仿佛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不知道這雙眼睛重新有了神采的時候,會是誰在看這個世界。
“夢今,你醒著對不對?
你一定會贏的對不對?
”淩步非看著一無所覺的她,手抖得不像話。
他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難以想象結果不如自己所想,要怎麽接受。
但是藥王的元神已經進了識海,便隻能靠白夢今自己。
——不對,阿序說過,他這幾年一直與她合修神識,說不定他可以進她的識海幫她!
可是怎麽進呢?
先要元神離體?
試試,他可以試試……
他已經顧不上元神離體的後果,說不定會被李雁聲毀去肉身,也有可能因為不熟練被白夢今一並滅殺。
但那又怎麽樣呢?
他現在關心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讓她醒過來!
淩步非擡起手,剛剛觸到白夢今的額頭,忽然她的眼睛裡有了光彩。
他的手一顫,停在原地。
“夢今?
”他輕聲喚著,生怕太大聲了,驚到了她。
不遠處的李雁聲也奮力爬上前,仰頭看著她,充滿祈求:“師父……”
兩個人都在等著那個答案,仿佛宣判。
白夢今先看淩步非,再看李雁聲,忽然笑了一下。
這一笑,淩步非狂喜:“夢今!
是你對不對?
你贏了,你贏了!
”
說到最後,他聲音哽咽,幾乎哭出來。
“嗯。
”白夢今輕輕應了聲,撫上他沾滿血跡的臉,“疼嗎?
”
疼,當然疼。
身體的每一處關節,每一塊皮肉都在疼。
那些金針在他體內亂竄,不知道是不是刺進了髒器。
毒藥讓他的五感失調,眼耳口鼻都在流血。
因為不熟悉劍術,身上被傀儡割出了無數的傷口。
但是,隻要她活著,再疼又算什麽?
哪怕真的死在這裡,他也願意。
這樣想著,他嘔出一口鮮血。
“對不起,我、我可能活不了了。
”他按住胸口,“金針好像順著經脈到了心臟……”
白夢今擡手按住他的後心,一股澎湃的法力貫注進他的體內,護住了心脈。
“你先休息,等我一會兒。
”她柔聲說。
淩步非點點頭,乖順地滑坐下來。
他力氣早已用盡,撐到現在憑的是一口氣,便是讓他站,他也站不住了。
何況她說得這麽溫柔,是他醒過來以後,從來沒有見過的溫柔——不,他見過的,他見過她很多面,那些記憶……
另一邊,李雁聲卻僵在原地,如墜冰窖。
“師父……”他眼淚滾滾,仿佛回到被師父收入門下的時候。
他還是無依無靠的孩子,因為失去父母而痛哭。
沒了,徹底地沒了。
師父的元神被他引出身體,不能贏就等於被滅。
元神被滅,就永遠地消失了……
“師父!
”李雁聲涕淚橫流。
一百年了,他煎熬著過了一百年,日日苦心研究,甚至為此違背了入門的誓言,放棄了行醫濟世的原則,最終是一場空。
白夢今一步步走過來,站在他的面前。
“我原還以為你是無辜的。
”她說。
前世透露出來的事件線索,沒有說過李雁聲做了什麽。
她以為他和藥王一樣,隻是過多接觸魔氣導緻異化。
李雁聲心死如灰,什麽也不想說了。
對他來說,不能讓師父複生,所有的一切都沒了意義。
白夢今繼續道:“發現你給你那些病人喂藥,緻使他們發病入魔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你心思不純了。
可你知道我為什麽還要配合你,踏入陷阱嗎?
”
李雁聲一動不動,顯然並不在乎答案。
白夢今也不管他在不在乎,一字一字地說:“因為,我想給藥王前輩一個機會。
像她這樣的人,不應該無聲無息地變成一個魔物。
”
聽到這句,李雁聲終於擡起頭,木木呆呆地看著她。
陰陽傘幻化成形,白夢今擡起手,輕輕撐開。
“呼……”山洞裡仿佛有風刮起。
陰面流入魔氣,陽面流出靈氣,整個空間的氣息被帶動。
當魔氣盡去,靈氣凝聚成形,一道透明的身影在傘下緩緩顯現。
霜白的長發,枯瘦的面容,但是眼神不再死寂,透出溫潤而睿智的光,和她活著的時候一模一樣。
“師、師父……”李雁聲睜大眼睛,難以置信。
他極力地想站起來,卻受傷太重,摔倒在地。
他眼裡溢出淚水,仍然拚命地往這邊爬過來,伸出手想抓住她。
但這顯然不行,這是她投出來的虛影,無論如何都抓不到。
“師父……”李雁聲仰起頭,哀哀看去。
一聲輕幽的歎息,藥王垂目看著自己的弟子,眼神悲憫。
“雁聲。
”
李雁聲淚流滿面,一百多年了,他終於又聽到師父叫他了。
“謝謝你還記得為師。
”
隻這一句,李雁聲伏地痛哭:“師父,對不起,對不起……”
藥王任由他哭著請罪,等他說完,才又平靜地接下去:“你認錯,隻是因為我不願意你這麽做,其實你從來沒覺得自己錯。
”
李雁聲一顫:“師父……”
“你一意孤行,是不是覺得,替為師奪了這具軀體,哪怕為師不願意,最終還是會如你所願活下去?
”
李雁聲低下頭。
師父終究是師父,完全猜中了他的心思。
“現在為師告訴你,這件事你注定失敗。
哪怕為師奪舍成功,也會當場自裁。
”
李雁聲瞪大瞳孔,急促地道:“師父!
奪舍的罪孽盡歸於我,你又何必……你若想贖罪,不如日後多多救人,那樣……”
藥王輕輕笑了,打斷他的話:“立身不正,談何救人?
濟世之道,在於體疾,更在心志,我之存在既是不公,又有何顏面活在世上?
”
無論剛才淩步非說什麽,李雁聲都沒有屈服過。
直到聽了這句,他僵在當場,眼中的光徹底地熄滅了。
“師父,師父!
”他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