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縣，長坪村。

　　除夕夜，老宅，東屋。

　　面前床上的譚氏，雖然人是蘇醒的狀態，可是整個人卻呆呆的，好像不認得人了。

　　眼睛隻管直勾勾盯著帳子頂篷，也不轉動。

　　屋裡有兩隻火桶，門窗都比較保暖擋風，床上不僅有年前就曬得很松軟溫暖的厚被褥，被褥裡面還被塞了暖腳的皮水袋子。

　　講真的，就算擱在現在社會，一個老太太家的晚年生活能過成這樣，也算是有福氣了。

　　除了差個空調。

　　可是這個時代別說你個老太太，就算是遠在京城的皇帝老兒，皇後娘娘，都沒有空調。

　　“旺生，你快些幫看下我家這老太婆啥個情況！
”老楊頭率先出聲，把路讓給旺生。

　　旺生點頭：“老爺子莫慌，我先看看。
”

　　旺生坐到了床邊，拿起譚氏的手臂，給譚氏搭脈。

　　搭完脈，旺生又去查看了譚氏的眼皮內壁，舌苔。

　　不管旺生如何檢查，譚氏都不反抗。

　　就像一個可以呼吸的活假人似的。

　　隨便旺生如何擺弄，都沒有惱火，隻是，當旺生詢問她身體此刻啥感受的時候，她也不搭理。

　　眼珠兒直勾勾盯著帳子頂篷，好像那裡有非常吸引她目光的東西在。

　　可是，那裡卻是什麽都沒有。

　　“奇了怪了，通過脈象和其他方面的診斷，老太太並沒有哪裡不妥當啊！
”

　　這下，旺生也有些犯愁了，坐在床邊，摸著下顎的短呼吸苦苦思索。

　　見旺生都有些犯難，楊華忠和楊華明兄弟他們湊到床邊，圍著譚氏，各種噓寒問暖。

　　孫氏和鮑素雲她們也都來到床邊，各種小心翼翼的詢問。

　　然而，譚氏的面前好像有一副看不見的屏障，將大家的聲音和關心，擔憂，焦急，統統隔絕在外。

　　這讓眾人更是一籌莫展。

　　劉氏沒上前去詢問，她是站在人群外面踮著腳尖兒朝床那邊張望，這會兒，她朝楊若晴使了個眼色，然後拽著楊若晴悄悄往東屋門口挪。

　　“又怎啦？
把我拽著來作甚！
”楊若晴真是鬱悶，都啥時候了，四嬸還搞這些神秘叨叨的小舉動。

　　劉氏卻壓低了聲貼著楊若晴的耳朵說：“晴兒，你又沒覺著你奶很不對勁？
”

　　楊若晴翻了個白眼，“四嬸，這還用得著你說？
但凡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我奶奶不對勁啊！
”

　　劉氏拍了下楊若晴的手臂，搖著頭焦急的說：“不不不，我說的不是那種不對勁，是另外一種不對勁。
”

　　另外一種？

　　楊若晴眨巴了幾下眼，莫非，四嬸說的是？

　　劉氏用力點頭。

　　“你奶奶這是一棍子打出來的毛病！
”劉氏接著跟楊若晴這分析。

　　“甭管啥病，就不存在不搭理人的。
”

　　“你看你奶那樣子，就不是她自個，活脫脫換了一個人！
”

　　楊若晴蹙眉，感覺手臂上汗毛豎了起來。

　　“四嬸你別危言聳聽！
”

　　“我可沒有，這種事兒我以前也見過，你奶啊，八成是被啥玩意兒給衝撞了。
”

　　楊若晴繼續蹙眉，不發表意見，但是眼睛卻也悄悄的，再次打量床上的譚氏。

　　還別說，真的有些不一樣。

　　不過，也可能是老人家還沒緩過氣來，畢竟這麽大年紀的人了，之前連續多日沉浸在大孫子的事情中悲傷著。

　　又因為這份悲傷不好跟家裡其他人那傾訴，所以老太太連日來的情緒一直處於一個自我壓抑的狀態。

　　根據老楊頭的反饋，老太太這兩三天胃口也不好，每天吃到肚子裡的飯菜加一塊兒，份量都沒有一隻拳頭大。

　　綜上所述，或許還是身體哪一塊出了毛病，低血壓低血糖，持續的情緒低落造成了神經系統的紊亂，以至於有點小小的抑鬱和自閉。

　　視線前方，眾人又是一番噓寒問暖，但是譚氏依舊是沒有半點回應。

　　就連旺生，也束手無策。

　　最後，旺生隻能給譚氏開了一些適合譚氏這個年齡段的老太太用的藥，很溫和，不虎狼，拿來養生的。

　　最後告訴老楊家人，這兩天留人都陪伴老太太，關注老太太，隻要老太太能吃進東西，就不慌。

　　有什麽情況，隨時去他家喊他。

　　送走了旺生，眾人又在譚氏的床邊，桌邊坐了好一會兒。

　　至於除夕夜的什麽牌局啥的，自然也都顧不上了。

　　年輕的孫子和孫媳婦們不能這樣長時間的守老太太，因為各家都還有年幼的孩子等著照顧呢，所以楊華忠三兄弟一起留下，其他人全部打發回去了。

　　老楊頭對眾人說：“該守歲守歲，該吃餃子吃餃子，明天大年初一該走親戚的走親戚，你們奶奶這裡事兒不大，有我陪著！
”

　　“另外，你們奶奶這事兒，千萬瞞著永進，不要讓他受刺激。
”

　　眾人紛紛點頭保證，這才陸續離開。

　　轉眼間，堂屋裡就剩下床上直挺挺躺著的譚氏。

　　床邊一左一右坐著的楊華忠和楊華洲兄弟。

　　哥倆人手捧著一碗剛泡好的熱茶，用來暖手，也能用來提神。

　　桌邊，老楊頭坐在凳子上，抽著旱煙。

　　旁邊的火桶裡，楊華明整個人都縮在裡面，身上還搭著一件舊棉襖來保暖擋風。

　　三兄弟裡，就他在這塊最有追求了……

　　老楊頭抽了好一會兒的旱煙，終於抽膩歪了。

　　拔出旱煙杆子在旁邊的桌角那裡嗑著，把裡面的東西磕出來。

　　重重歎口氣，跟楊華忠三兄弟說：“今年咱老楊家是有史以來最不太平的一個除夕夜了，也不曉得是撞了哪門子邪神！
”

　　楊華洲和楊華明都保持沉默，楊華忠憨厚的笑了笑，說：“爹，話也不能那麽說，都是小問題，頭痛腦熱的，不講究時候，偏巧趕上了大年夜，也是巧合，沒啥大不了的。
”

　　但是顯然，這番勸慰的話卻並不能真的說到老楊頭的內心深處去。

　　老漢依舊歎著氣，看著床上躺著的譚氏，道出了之前他沒在眾人跟前說的話。

　　“你們娘，一直在念叨梅兒怎沒過來給她拜年，還想去找梅兒，被我給攔下來了。
”

　　“我就尋思著，會不會跟這事兒有關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