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憔悴的東陽從第一輛馬車中下來。
她未施粉黛,一身青衫,頭上隻插了三支玉簪,沒有了之前的彩繡輝煌。
荀壹博和荀香上前施禮道,“娘。
”
東陽的眼淚湧了上來,她還能回這個家,還能看到丈夫和兒女。
若再陷深一些,或許跟高麗華一樣直接被送走了。
東陽回頭看向後面的馬車。
荀駙馬從這輛車下來。
他穿著白色闊袖直裰,頭髮挽在頭頂束著一支烏木簪,依然清風霽月,一塵不染。
他今天穿一身白衣,是有特殊的含義吧。
兄妹倆又施禮道,“爹。
”
荀駙馬衝他們點點頭,眼裡有了溫度,“好孩子,你們做的很好。
”
東陽走上前輕聲說道,“我讓駙馬爺丟臉丟官了,對不起。
都是高麗華害了我……”
荀駙馬冷然道,“公主殿下好自為之吧。
我已人到中年,早就看淡生死顏面,無所謂丟臉丟官。
隻是兒女還小,求公主殿下可憐可憐他們,不能讓他們像沈盈和沈汝那樣。
”
說完扭頭向外書房走去。
望著那個清冷決絕的背影,東陽哭出了聲,“駙馬爺,我要去庵堂了,不送送我嗎……”
驕傲的東陽公主在荀駙馬面前從來都舍得下臉面,但在兒女和這麽多下人面前如此低聲下氣還是頭一回。
那個背景沒有停頓,越走越快。
荀壹博勸道,“娘,讓我爹冷靜冷靜。
”
他扶著哭泣的東陽往二門走去,荀香跟在一旁。
來到棲錦堂,金環服侍東陽去淨房沐浴。
柴嬤嬤和銀環幾人收拾東陽,都是些素淨的衣裳頭飾及生活日必需品,連馬桶都帶上了,有四大箱子。
東陽披著濕發出來,金環把濕漉漉的頭髮挽在頭頂,用兩根玉簪束上。
她一手拉著荀壹博,一手拉著荀香囑咐著。
“這一年娘不在家,駙馬爺想必也不會呆在家裡,你們要把家看好。
唉,娘實誠,被人騙了不自知,害了你爹,還差點害了你們。
“你們是聰明孩子,莫要再被人騙了,切記離那些皇子皇女遠著些。
壹博要照顧好妹妹,香香也多給哥哥提提醒……有為難的事去問母後或者老祖宗,聽他們的話……”
她腸子都悔青了,跟皇子保持了距離,卻想到皇女背後站的是皇子。
看著最溫順的狗,卻咬人最狠。
東陽說一句,兄妹兩個應一句。
荀香覺得,她回來這麽久,第一次看到東陽像母親。
宗人府的婆子催促道,“公主殿下,請吧。
再晚,天黑前就趕不到庵裡了。
”
荀壹博道,“我送娘去庵堂,在那裡住一宿,把娘安置好。
妹妹留下陪爹,改天再去看娘。
”
荀香也不想今天去,答應道,“好。
”
看到一行車馬消失在大門外,荀香去了外書房三樓。
荀駙馬已經沐浴完,披散著頭髮坐在蒲團上喝茶。
荀香走去他面前,弱弱道,“爹,對不起。
”
若不是為了給東陽一個教訓,駙馬爹也不會受此連累。
荀駙馬看看荀香,清冷的臉上有了絲笑道,指指前面的蒲團說道,“坐。
閨女沒有對不起爹,還救了這個家。
“皇上說的對,有了你和壹博這雙兒女,是我們之福。
你們比我們強多了……”
荀香坐下,倒了一杯茶雙手奉上,算是道歉。
荀駙馬接過喝了,說道,“爹又想去繼續編譯《幾何原本》,過幾天啟程去滬縣。
”
荀香拉著他的袖子挽留道,“爹,你年後再走不行嗎?
聽爺爺說,我三哥今年會回京過年。
你這時候走,正好跟他在路上錯過,不如年後你們一起走。
”
荀駙馬搖搖頭。
他也知道應該在家陪兒女過年,最好年後再走。
可他的心煩燥不安,不想面對那些人,不想在京城多呆一刻鍾。
他說道,“爹恣意慣了,在家呆久了就難受。
這個家有你和你哥哥看著,爹放心……”
這夫妻兩個各奔東西。
荀香倒是無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
但隻有十五歲的哥哥肯定會難過……
邱望之從金吾衛出來,騎馬向家中走去。
他回京這麽久一直在金吾衛忙碌,今天才回家。
破獲這件大案他立了大功,皇上賞賜了不少好東西,已經先期送回家。
騎在馬上,邱望之的思緒才從公務中抽離出來,去想那門突然砸過來的親事。
原來是皇上先為香香和孫與慕賜了婚,祖母才為他和陶姑娘求懿旨賜婚。
祖母為何那麽著急,為何不等他回府再說?
他知道之前的那個願意是奢望,香香美好的如天邊彩虹,他可望而不可及。
但他就是不願意死心,總想奇跡能夠出現。
可還沒等到姑娘長大,那個願意就被掐滅了。
孫與慕何德何能,除了長得俊些哪方面都比不上自己……可惜那麽好的姑娘了。
邱望之摸摸胸口,那裡揣著一把梳篦。
殘陽如血,氤氳成一片鮮紅……
回到衛國公府,邱望之直接去外院書房沐浴。
小廝邊給他洗頭講著府裡的事,“有三家人來給國公爺說親,老太太都以國公爺身體不好不宜娶媳婦回了……
“前些時候國公爺的一個丫頭懷了孕,又摔跤摔流產了。
老太太生氣,讓人把那個丫頭賣了……”
沐浴完,邱望之急急去了老祖宗的院子。
邱老太太已經聽說孫子回來了,正盼著他。
邱望之一進院子,邱雨涵就如歡快的鳥兒迎上來,“爹爹,爹爹,想你。
”
邱望之把閨女抱起來,貼了貼她的小臉溫聲說道,“爹也想你。
”
邱雨涵捧著他的臉心疼道,“哎呀,爹爹的嘴巴怎麽長皰皰了,疼嗎?
”
“不疼。
”
邱老太太看看表情莫名的孫子,知道他心裡不好受,對史媽媽說道,“我跟望之有事相商,把涵兒帶出去。
”
小姑娘扯著爹爹衣袍不想走,看見老祖宗的臉沉下來,隻得由著史媽媽抱出屋,哭都不敢哭出聲。
屋裡沒人了,老太太才說道,“那件事你知道了?
”
邱望之吸了吸嘴角,輕聲道,“祖母,人生大事,為何不等孫子回來再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