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不退
夜已經不知多深,長安城燈火依舊通明,城外的喧囂聲隨風隱隱送來,站在大街上可以看到天邊火光令人心驚膽戰。
城門沒有關閉,不時的有人飛奔穿行,這是各家各戶打探消息。
一個小廝喘著氣站在柳春陽的書房外:“.薛青便跳出來,說,廖大人,我給你作了一首詩”
內裡的聲音打斷他:“作詩?
這個時候作什麽詩?
”
小廝道:“是啊,他就真的作詩了。
”
內裡默然一刻,響起嘀咕:“.每次緊張的時候,就作詩.這麽喜歡作詩跟那個人.豈不是一樣.妖怪.”
什麽每次那個人妖怪?
小廝聽不懂不由問。
柳春陽沒回答他,問道:“作的什麽詩?
”
小廝道:“好幾句呢.我沒記住,反正是罵廖承的”
柳春陽道:“然後呢?
”
小廝道:“然後廖大人就急了要抓薛青,薛青又作了一首詩”
柳春陽的手敲在窗戶上,似乎喃喃一句什麽。
小廝主動道:“這個詩字數更多我更沒記住。
”
柳春陽道:“然後呢?
”
小廝道:“然後他們就都被抓起來了,青霞先生帶著社學的先生們阻攔也被抓起來.京兵,知府衙門都動手了.知府說要把學生們都關到大牢裡去.廖大人說就關在雙園,知府說人太多廖大人就更怒了,說有多少都能關的下雙園外亂的很家長們都守在外邊.哭的勸的求情”
柳春陽道:“那,這件事就這麽完了?
”
小廝道:“完了啊,要不然還能怎樣?
一群學生,還都是沒過縣試的百八十個人.”
他的話沒說完,就聽得隱隱嘈雜聲傳來,似乎有什麽人喧嘩,城外聲響再大,也不可能傳到柳家的深宅大院裡。
“快去看,街上也有學生鬧起來了。
”外邊有喊聲道。
街上也有學生?
不是都在雙園外嗎?
街上的學生並不多,三三兩兩的少年揮舞著火把跑動,大聲的喊著:“讀書畏權貴道德虛行,為官不愛民衣冠大盜。
”
同時將手中的卷軸向四面八方扔去,除了路邊,扔的最多的是家宅,很快城中馬蹄聲腳步聲雜亂,官兵差役疾奔追來。
“站住!
”
“不許跑!
”
但少年們並不以為意,繼續奔跑大喊。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盤佳肴萬姓膏。
燭落淚時民淚落,歌聲高處怨聲高。
牛羊付與豺狼牧,負盡皇恩為爾曹。
”
他們人少靈活的穿行在大街小巷,所過之處喧鬧明亮一片,猶如長蛇擺動劃破夜色。
但到底人少年少,很快就被抓住或者逼到絕巷,不時的響起一陣高聲怒罵。
“.我等讀書無罪”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
肝膽洞,毛發聳。
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
聲音穿透高牆門窗,讓其後的人聽的心驚膽戰又莫名的心酸。
慌亂的腳步聲從外邊傳來,但下一刻停下來,隻有喘著粗氣,很顯然是發現自己前方無路可逃.咯吱一聲,一間宅門忽的打開,在巷子裡站著的少年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內裡的人一把抓住拉了進去,門隨手拴上。
馬蹄聲官兵的腳步聲已經到了巷子外,火把照亮了巷子空空蕩蕩。
“這邊沒有!
”
“前邊,追。
”
腳步聲火光很快離開了,門後被人按著擋住的學生站直身子。
“多謝老丈。
”他低聲道,躬身施禮。
昏暗裡老者神情不安,但拉住了少年人的胳膊,道:“你今晚就躲在這裡,我兒是貨郎明早你幫他推車,送你回家”
少年搖頭:“不行,我還要去宣告讓大家都知道我的同學們做了什麽事。
”
老者道:“你瘋了啊.會被抓起來的。
”
少年一笑:“我的同窗們都被抓起來了,我又何懼?
”說罷再次施禮,“多謝老丈了。
”打開門左右看看便向街上跑去。
老者低聲哎哎幾聲,到底不敢追出去,隻站在門邊向外看去,夜色沉沉已經看不到那少年的人的身影,但下一刻街上就傳來高喊聲。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弊政不平,人人當問。
”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盤佳肴萬姓膏。
燭落淚時民淚落,歌聲高處怨聲高。
牛羊付與豺狼牧,負盡皇恩為爾曹。
”
“讀書畏權貴道德虛行,為官不愛民衣冠大盜。
”
旋即原本消失的腳步聲馬蹄聲也再次傳來。
“在這邊!
”
“站住!
”
喧囂聲高喊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去了。
老者站在門邊喃喃:“這些孩子.這些孩子”又能如何啊。
一夜混亂,東方發白,雙園外家長們散去了不少,人已經被抓了,得趕快找關系說情,餘下的家長們是實在不放心孩子,守在這裡緩解心焦。
官兵差役也都守著這裡,李知府還在內跟廖承交涉,要把這些學生帶去府衙大牢,雙園外恢復了安靜,地上扔下的火把還在殘燒,散落的衣衫鞋襪隨著夜風嘩啦啦一陣翻騰,看上去很是狼狽。
“昨晚城裡也鬧了。
”
“怎麽還有在城裡的?
”
“那些學生竟然還在城裡安排了人.”
“..沒想到這些孩子們竟然能籌劃的如此完備”
“那又怎麽樣,都抓了。
”
說到這裡眾人歎息一聲沉默了,天光漸漸更亮,忽的有人咿了聲道:“有馬車過來了。
”
這時候學生們都抓起來了,官兵們或者歸來待命,或者在城中警戒,家長們或者回家忙碌或者在這裡等候,路上沒有了奔亂人馬。
此時的雙園又必然是人人回避之地,是什麽人?
馬車漸漸駛近,有人掀起車簾走下來,手裡還拎著一個書籃,晨光蒙蒙中,這少年身材高挑,眉目疏朗長衫清秀。
他緩步向前,對堵住路的家長們禮貌的施禮,道:“借過。
”
每一個人看到他都露出驚訝的神情.裴焉子!
“你來幹什麽.”有人脫口道。
裴焉子道:“我也是學生。
”
知道你是學生,但我問的不是這個意思,人微怔,裴焉子視若無睹,穿過人群走到昨晚那群學生們所在的地方,撩衣席地坐下來,從書籃裡拿出一卷書展開。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
.”
他的聲音清亮而優美,在清晨的雙園外朗朗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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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