諦聽背上，站著一道道身影。

　　張若塵、商天、荒天、孟奈何、檀陀地藏、寶珠地藏，九靈佛童。

　　出了灰海，便是忘川。

　　所有人都心情複雜，氣氛低沉。

　　沒有人願意做逃兵，他們不畏懼死亡。

　　閻寰宇死後，孟奈何就有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眼神陰沉得可怕。
眼看就要出忘川，他終於爆發出來：“我們真的就這麽逃走？
若小量劫爆發，大家都得死，現在逃走有什麽意義？
”

　　除了張若塵，其餘人目光，齊齊落到他身上。

　　“沒錯，冥祖的確很可怕，但當年二十四諸天敢戰祂，能重創祂，我們憑什麽不可以？
”

　　孟奈何從諦聽的背上飛起，落地屍骨平原的岸邊，道：“老夫不走了，你們和聖思道長護送《生死簿》去地獄界吧！
去留皆豪傑，但這口氣，我咽不下。
”

　　想到死去的孟家大爺、孟凰妳，以及被詛咒的孟家三爺，和大概率要步孟凰妳後塵的孟凰娥，孟奈何心中怎能不憋屈？

　　自己乃是孟家家主，肩負家族最重要的責任。

　　如今族中神靈，一個接一個慘死，他哪裡還有顏面逃回去？

　　不怪乾達婆嘲諷他，他是真的活該。

　　在他手中，孟家族人落得如此境地，簡直愧對列祖列宗。
咽不下去，這口氣，絕對咽不下去。

　　商天很不客氣，道：“你回去能做什麽？
成為冥祖的下一具傀儡？
你這是在拖始祖和天尊他們的後腿。
你就是下一個孟凰妳和孟凰娥！
”

　　“商大胡子，你少放屁，老夫這一生大小戰役不計其數，戰力自認差你少許，但論精神意志，絕不輸天下任何人！
冥祖可以殺我，但他休想主導的意識。
”

　　孟奈何就像一隻炸毛的公雞，眼睛瞪如銅鈴。

　　沒有人懷疑孟奈何的精神意志，這絕對是一位鐵骨錚錚的老輩雄傑，但能夠修煉到天尊級的，誰又是軟骨頭？

　　孟凰娥為何精神意識被冥祖佔據？

　　她真就不如孟奈何？

　　她的修煉天資，恐怕還在孟奈何之上。

　　張若塵意識到這個關鍵性的問題，道：“冥祖若隻是一道分身投影，能夠奪舍孟凰妳，我可以理解。
畢竟，孟凰妳隻是乾坤無量的境界。
”

　　“但，大家都是從無到有，一步步修煉到現在的高度。
能達到不滅無量層次的人物，精神意志都是千錘百煉，冥祖一道分身投影真能輕松奪舍？
”

　　“若真那麽容易，以冥祖的修為層次，足可化身億萬，一念就可奪舍宇宙中半祖之下的所有神靈，哪還需要謀劃那麽多，在碧落關發動小量劫？
”

　　荒天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孟凰娥身體，早就被冥祖動了手腳？
”

　　孟奈何沉聲，道：“必然是如此！
冥祖真要是可以在精神意志層面，將宇宙中的修士都掌控，那就不用抗爭了，更不用逃了！
”

　　張若塵道：“孟凰娥自稱是冥祖的弟子，冥祖要在她體內留下一些手段，是輕而易舉的事。
”

　　想到冥祖為了對付大尊，暗中使用“枯死絕”算計空印雪和靈燕子，就可看出祂的陰險。

　　冥祖怎麽可能不防著自己的弟子中，冒出第二個命祖？

　　這種心胸和氣度，與張若塵心中的冥祖不符，甚至不如絕大多數始祖。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冥祖可以壽億萬載，成為長生不死者，而那些偉大神聖的巫祖卻不行。

　　驀地。

　　張若塵臉色勃然一變，看向檀陀地藏。

　　檀陀地藏執掌“人頭幢”，大概率與冥祖有一些聯系。

　　檀陀地藏眉心閃爍，一朵蓮花印記浮現出來，繼而，冥光包裹全身，一道懾人心魄的祖威釋放而出。

　　商天和荒天反應最是迅疾，分兩個不同的方向飛射出去，拉開距離。

　　寶珠地藏以佛氣卷起九靈佛童，速度稍慢一拍，向岸邊的孟奈何投去。

　　慢這一拍，便注定她要承受冥祖最迅猛可怕的攻擊。

　　檀陀地藏雙手捏爪，十指皆被冥焰包裹，面容極為猙獰，一爪掏向寶珠地藏背心。

　　冥祖投影的戰力，大家早就見識過，半祖都難以抗衡。
寶珠地藏隻是不滅無量中期，哪能擋住？

　　眾人都能想象，她被檀陀地藏從背後掏出心臟的畫面。

　　但，根本沒有人來得及施救。

　　寶珠地藏的護體神光、護體規則神紋，在檀陀地藏的爪印下，猶如氣泡一般，輕松穿破。

　　“我命休矣！
”

　　她心中剛剛浮現出這道念頭，手腕忽的被抓住，還沒等她看清來人是誰，整個人就被甩飛出去。

　　還能是誰？

　　自然是“聖思道士”！

　　張若塵一掌拍出，掌心那團道光中，屍毒和病咒噴薄，與檀陀地藏的冥火爪印對拚一擊。

　　“轟！
”

　　能量漣漪在三途河上炸開，席卷整個忘川。

　　張若塵筆直墜落進三途河。

　　檀陀地藏身體晃了晃，眼中閃過一道不可思議的神色。
倒不是聖思道士的戰力有多麽可怕，而是反應速度太快。

　　快到，冥祖都覺得詫異。

　　這不該是天尊級修士能有的能力！

　　“以無限接近於無的時間，跨越了空間，擋住冥祖分身一擊。
這道士很不簡單！
”商天突然有些明白昊天為何將《生死簿》交給聖思道士。

　　這道士身上，一定有自己看不懂的東西。

　　寶珠地藏和九靈佛童墜落在岸邊，不斷向後倒退，犁出一道道溝壑。

　　檀陀地藏的力量來自於冥祖，她剛才其實已經被氣勁擊中，幸好穿著唵嘛袈裟，否則哪怕沒有被擊中，肉身大概率也是要四分五裂。

　　“他不要命了嗎？
情湯的藥效竟如此可怕？
”

　　寶珠地藏難以理解聖思道士的行為，隻能歸結到情湯身上，否則怎麽解釋，商天和荒天都第一時間遁走，他卻要去硬碰？

　　“嘩啦！
”

　　張若塵飛出河面，手臂鮮血直流，道：“不用懼他，冥祖正與地藏王鬥法，落在檀陀地藏身上的力量極為有限。
這裡不是灰海，也沒有冥海，沒有那麽多天地之力供他調動。
”

　　孟奈何、商天、荒天，早就細細觀察過檀陀地藏，反覆推衍和解析。

　　同樣是冥祖的分身，每一道都不一樣。

　　孟凰妳是寧靜優雅，孟凰娥是淩厲霸道。

　　此刻的檀陀地藏，卻是陰沉猙獰。

　　就像一種種截然不同的人格！

　　很顯然，傳說是真的，冥祖萬法萬相，每一相都不同，有不同的性格和形態，因此沒有人知道祂真身到底是什麽模樣。

　　荒天從體內，喚出伴生戰斧，道：“道長，你先走，我們來留住他。
”

　　冥祖的這道分身再弱，從剛才和聖思道士對拚那一擊來看，也是半祖層次。

　　戰勝是不可能的。

　　隻能拖住。

　　“走？
還能往哪裡走？
祭祀已經開始，屆時整個宇宙的生靈都將淪為本座的補藥，以提供源源不絕的能量。
我會越來越強，而你們則會被抽乾血氣、魂靈、壽元，化為三途河中的一具具枯骨。
”

　　檀陀地藏懸浮在三途河上方，沒有急著出手。

　　感應到了什麽，眾人的目光，沿三途河，望向灰海的入口。

　　“嘩！
”

　　生命神光和死亡神光爆射出來。

　　死亡神光尤為濃烈，落在身上，張若塵隻感覺體內的生命之氣和壽元，在加速流失。

　　要知道，以他的修為尚且如此，宇宙中那些修為更低，或者沒有修為的生靈，豈不是瞬間就要蒼老衰敗而亡？

　　生命神光和死亡神光與三途河的河水相融，以此為媒介，以光速衝出忘川。

　　出了忘川，生命神光和死亡神光在三途河中的傳播速度更快，不斷疊加，達到兩倍光速，三倍光速……

　　生命神光很微弱，隻有一絲。

　　死亡神光則是明亮無比。

　　三途河要平衡生命和死亡兩種光芒，就得不斷吞吸所過之處的生命之氣、魂靈、壽元、血氣……

　　忘川外的星空中，那些渾然不知情，尚在運送祭品的八部從眾、孟家修士，生命神光和死亡神光落在他們身上的一瞬間，便成片成片的倒下，一個個都變得枯瘦如柴、白發蒼蒼。

　　修為達到神境的修士，也隻是多抵抗了片刻，便是不甘的倒下，神魂被抽走，融入三途河。

　　至於那些星球上的“祭品”，死得更快。

　　一顆生命星球，光芒照射而過，便生機全無，就連植被都枯敗。

　　三途河的支流，連接宇宙中的所有星球、墟界、大世界、秘境。

　　以忘川為中心，生命神光和死亡神光不斷向外擴散，擴散速度已經超過十倍光速。

　　還在增長。

　　生命之氣、魂靈、壽元、血氣……等等能量，沿三途河，回流進忘川。

　　站在三途河上方的檀陀地藏，率先吸收起來，一縷縷能量，化為冥霧，不斷鑽進他體內。

　　在場修士，個個神魂強大，哪裡感應不到天荒宇宙正在上演的慘劇？

　　“戰！
不惜一切代價阻止他，他每一刻力量都在變強。
”

　　“一道分身都可以吸收三途河中傳來的各種補養，可以想象，冥祖的真身一定也可以。
冥祖真身越強，地藏王便越不是祂的對手。
”

　　“這是生滅燈的光芒！
生死界應該還沒有完全祭煉成功，冥祖真身絕對沒有到達生死界，被地藏王攔截了！
目前，生滅燈爆發出來的光華，力量有限，難以威脅到我們這個層次的修士。
傳播速度也有限，要覆蓋整個天荒宇宙，尚需要很長的時間。
”

　　……

　　十倍光速，哪怕百倍光速，也不可怕，要傳到天荒宇宙外，需要千年、萬年。

　　但，如果冥祖真身突破地藏王的攔截，到達碧落關，由祂親自催動。
到時候生命之光和死亡之光的傳播速度，將達到他們無法想象的地步。

　　那個時候，才真的是一切都完了！

　　“轟！
”

　　石斧化為山嶽大小，重重一斧劈落下去，荒天要斬斷三途河。

　　石斧的斧鋒，剛剛與河面接觸，生命神光和死亡神光便暴動，形成排山倒海的力量，反作用在他身上。

　　荒天被震飛出去數萬裡。

　　但，他不僅不氣餒，反而露出喜色。

　　因為剛才那一斧落下，整個三途河的生命神光和死亡神光都略微暗淡了一分。
說明，沒有冥祖真身掌控生死界，三途河是有可能被斬斷。

　　“生死兩分！
石族修士，隨本殿主一起征戰冥祖。
”

　　荒天身體一分為二，都有萬丈高。

　　生命荒天，像一尊佛陀，渾身白光瑩瑩，濃厚的生命之氣，在身後凝聚出一株生命神樹，枝繁葉茂，如同能夠撐起整片星空。

　　死亡荒天，似蓋世魔神，手持石斧，全身石化，腳下是一片死亡海洋。

　　“我生死同修，恰逢生命神光和死亡神光波及宇宙鑄生死劫，今天注定將是我的宿命之戰。
”

　　兩個荒天同時調動規則神紋，召喚出神境世界，懸浮在生死雙身之間。

　　這座神境世界，與石族的一顆石神星融合在一起。

　　石神星的體積，比一座大世界都要龐大許多倍，上面生存的石族是以萬億記，佔整個石族的十分之一。

　　荒天一直將神境世界和自身神海一起深藏，沒有召喚出來，就是擔心石神星上的石族修士在神戰中死傷。

　　但眼下，已經是最危急的時刻，顧不了那麽多。

　　哪怕將石神星上的石族，全部陪在這裡，成為石族的罪人，也是在所不惜。

　　死亡荒天再次提斧。

　　石神星上，所有石族修士皆打出一道力量，將眾生之力傳遞給荒天。

　　這一斧的威能，遠勝先前。

　　檀陀地藏自然是不能允許，荒天再斬三途河。

　　他手指一動，引忘川屍骨平原上的始祖神紋和冥祖秩序，如何潮汐大浪，湧向荒天。

　　始祖神紋似線條。

　　冥祖秩序凝化成冥花藤蔓，皆有生命一般，將荒天纏繞。

　　“天荒混元劫！
”

　　商天一瞳光明，一瞳魔煞，雙手握拳。

　　每一根指紋都化為一道劫雷。

　　“轟隆隆！
”

　　無數劫雷如雨一般落下，將圍困荒天的始祖神紋和冥祖始祖劈開。

　　死亡荒天率先脫困而出，雙手舉斧，以開天裂地之勢劈斬下去。

　　這一次，劈的不是三途河，而是檀陀地藏。

　　身軀萬丈，斧亦萬丈。

　　檀陀地藏揮臂，打出一片冥火瀑布，與石斧對碰在一起，整個天穹都被點燃。

　　忘川的界壁，出現許多破碎裂痕。

　　“諸神黃昏！
”

　　商天施展光明神殿最強神通，與光明奧義凝聚在一起，一掌打向檀陀地藏。

　　“轟！
”

　　一道萬丈高的冥祖魂影，從檀陀地藏的身上爆發出來，將死亡荒天和商天震飛出去，兩人皆受創。

　　遠處。

　　忘川的界壁，承受不住如此強橫的毀滅能量，徹底破碎而開。

　　神光、魔氣、祖威、劫雷……各種混亂力量，傳入真實宇宙的星空中，比十萬顆恆星爆炸都更激烈。

　　若天荒的天機和氣息，沒有被掩蓋。

　　哪怕天庭宇宙和地獄界再遙遠，頂尖神靈，也一定會有所感應。

　　死亡荒天和商天剛剛飛出去，孟奈何已是施展出萬首萬身閻羅大術，萬道身影將檀陀地藏圍住，打出萬種神通將他淹沒。

　　一道冥光咒音，從檀陀地藏嘴裡吼出。

　　音波和咒法一起外散出去，孟奈何所有分身全部爆開。

　　下一瞬，檀陀地藏撞破孟奈何的護體秩序，一把捏住他的脖頸，將其頸骨擰斷，另一隻手擡起，拍向孟奈何頭顱。

　　“嘭！
”

　　身後，忘情伏魔棍先一步，重重落在檀陀地藏頭頂。

　　檀陀地藏的身體，猛烈顫抖，整個人都僵住，五指一松。

　　忘情伏魔棍和檀陀地藏頭顱爆發出來的能量漣漪，將孟奈何震飛出去。

　　奇怪的熟悉記憶襲來，冥祖緩緩轉過身，看向對面的聖思道士，殺意濃烈。

　　“噗！
”

　　聖思道士被打得口吐鮮血，墜飛出去，重重砸落在屍骨平原上。

　　寶珠地藏飛掠過去，見重新站起身的聖思道士，道：“道長，你為什麽還不走？
你難道不知，你才是最重要的？
”

　　三途河上，商天、荒天、孟奈何已是從三個不同的方向攻伐出去，與檀陀地藏打得不可開交。

　　三位天尊級皆受傷了，但越戰越勇，各種神通術法和掌印招式攻出，一時之間，竟是圍得檀陀地藏無暇分身對付張若塵。

　　寶珠地藏道：“現在是最好的機會！
”

　　“你覺得，我們還走得掉嗎？
”

　　張若塵指向遠處界壁窟窿外的星空。

　　所有三途河的支流都在發光，包括支流上的星球、墟界、大世界，這些光暈如同星雲一般明亮，形成一尊尊冥祖光影。

　　這些冥祖光影的身軀，龐大無比，佔據他們的星空視野。

　　整個宇宙都被圍起來了！

　　“冥祖封鎖了整個天荒，誰都別想逃出去。
”

　　張若塵將千軍戰旗喚出，提在另一隻手中，向三途河走去，道：“既然走不掉，那邊死戰！
荒天說，這裡是他宿命中必有的一戰！
這裡何嘗不是貧道宿命的一戰？
”

　　張若塵去的方向，不是檀陀地藏，而是灰海。

　　灰海的入口處，一團團灰霧湧出來，凝化成冥祖的身影，高達千萬裡，釋放出祖威，甚是懾人。

　　張若塵獨自迎上去，手中戰旗的旗面，被風刮得“噗噗”作響。

　　冥祖的戰力在不斷增強，隻有他的無極圓圈，可以先冥祖一步，截獲三途河吸收而來的這些能量，不給冥祖恢復傷勢的機會。

　　他必須要去碧落關！

　　張若塵感應到般若遇到了生命危險。

　　他必須要去碧落關！

　　張若塵很清楚，《生死簿》絕不能落入冥祖手中，所以，此番回去，便是決死。
要麽擊潰冥祖，要麽死在灰海。

　　這一戰他逃不掉，這是他的宿命。

　　他必須要去碧落關，哪怕鮮血流乾。

　　看著獨自向灰海而去的聖思道士的背影，商天、荒天、孟奈何，沒有阻止，也沒有任何言語。

　　都能感受到聖思道士身上的決然意志。

　　同樣的，他們三人今天也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