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1章 記憶
轉手將手中捏著的一封宗卷撕得粉碎,伴著怒氣,一把扔出。
紙屑四飛,隔著飄蕩的紙屑,皇上怒道:“賀之年即刻收押入牢,傳朕旨意,鎮寧候,削爵革職。
”
說罷,對內侍總管道:“你同他一起去。
”
內侍總管和禁軍統領當即領命。
從禦書房出來,嗚咽的北風卷著鵝毛大雪呼呼撲到臉上,陶曄縮了縮脖子,深吸一口氣重重吐出,擡腳急急出宮,一路直朝八珍閣而去。
八珍閣二樓,在一個名喚翰墨軒的雅間門口,他頓下步子,抖了抖身上被覆著的一層白毛雪,推門進去。
“告訴世子妃娘娘,她要我做的事,已經成了,消息不過片刻就能傳出。
”對著候在翰墨軒裡平西王府的一個上了年紀的婆子,陶曄說道。
一面說,一面端起青花瓷的茶壺,自斟一杯熱茶,送至嘴邊,入喉壓下一腔寒氣,氤氳的茶氣遮擋了他眼底的情緒,仿似遠山近海。
平西王府的婆子聞言,行禮過後,轉身而出。
在她推門關門之際,陶曄已經思緒幽幽,飄飄而起,鬧裡眼前,是一場漫天大火,火光衝天,慘叫聲淒厲而不絕,他睜著空洞洞的眼睛,死死盯著眼前的霧氣,仿佛撥開茶水霧氣,就能一躍回到當年,回到當年那場大火前。
他的父母,他的新婚妻子,他年幼的妹妹……
在那一場奪命大火中,無一生還,隔著重重火光,他跪地嚎哭,絕望而無助,甚至從眼中流出的淚,也從澄清變為殷紅。
十年前……
十年前他還是個剛剛進京趕考的毛頭小子,家裡才給他娶了青梅竹馬的媳婦,為了他能安心參考,父母親賣了鄉下田莊房屋,變作銀兩,攜新婚妻子並年幼妹妹,同他一路上京。
京城的南城,他們租賃一間不大不小的四合院,父母親同媳婦做些零活貼補家用,他則安心讀書準備最後一場考試,妹妹才不過四五歲,隻在家中玩耍。
原本平靜而祥和的生活,卻因著鎮寧候的意外介入,被徹底打破,他的人生,從此成了一場噩夢。
那一日,恰好是夏至。
他寫罷最後一個字,停筆推開書房大門,暮色已至,霞光漫天,染紅了不大的小院,見他出來,妹妹笑咯咯一把丟下正玩耍的石子,朝他走來,“哥哥,今兒夏至,我要吃嫂嫂做的打鹵面。
”
他正揉著妹妹頭髮,含笑點頭。
好久不吃妻子親手做的打鹵面,他還真有些想念那個味道,自從來了京城,父母和妻子,日日早出晚歸,著實疲累,家中飯食,皆是他一日讀書之後草草準備。
他的廚藝……實在隻能說,保證做熟即可!
談不上味道。
正說話,院中大門伴著父母的說話聲被推開,他舉目看去,就見母親和父親一前一後邁過門檻進院,眼見父親隨手將背後木門合掩,他不由問道:“阿元呢?
她怎麽沒有同你們一起回來?
”
阿元,他的青梅竹馬,他的發妻。
母親一怔,“讀書讀傻了?
阿元早回來了,她說今兒答應了給囡囡做打鹵面,一個時辰前就回來了。
”
一面說,一面放下手中提著的菜籃子,朝院中一個簡易的小廚房走去,“阿元,做好了嗎?
鹵子裡當放點肉,今兒我和你爹都收了工錢,我還買了條魚回來……”
被放到牆角的菜籃子裡,除了一條魚,還有些菜葉菜梗,都是母親一路回來,從那些已經收攤的菜攤處撿來的人家不要的果蔬,好好洗乾淨,將那些壞掉的部分切掉,一樣能吃。
隨著母親說話,妹妹一路小跑過去,“娘,嫂嫂沒回來呢,廚房沒有人。
”
她語落,母親也行至廚房門前,探頭朝裡一瞧,果然沒人,滿面詫異轉頭朝他看過去,“奇怪了,明明提前一個時辰就回來了,人呢?
別不是迷路了吧。
”
他聞言,心頭泛起一層惶惶不安,可還是玩笑道:“那麽大人了,哪裡就能迷路,興許是回來路上瞧見哪裡賣花布,給吸引的走不動腳了。
”
母親嗔他一眼,“別胡說,你媳婦自從跟了你,何時買過花布,莫說花布,就是一根頭繩,她都舍不得買,你趕緊出去找找,京城這麽大,別真的走丟了。
”
“就是就是,聽你娘的,趕緊去找找”父親擱下肩頭挑著的擔子,催促他。
原本心裡就有些急,方才之所以開玩笑,不過是為了安撫母親的情緒,眼見母親如是說,他當即就朝外而去。
妹妹噠噠跑過去,扯了他的手,“哥哥我同你一路,我的眼睛比你的亮,你那眼睛,看東西都費勁,哪裡就能找到嫂嫂。
”
說著話,他已行到門邊,正要伸手開門,木門忽的被“咯吱”一聲推開,他還來不及反應推門的是何人,阿元就赫赫出現在他面前。
雙眼呆滯無神,嘴角有殷紅的血跡,臉頰紅腫,幾處蹭破了皮,朝外滲出血絲,原本頎長細白的脖子,有刺目的淤青和分明的手指印子。
他登時嚇得伸手去扶阿元,“阿元,怎麽回事?
”
不及他手觸及到阿元的身體,阿元渾身一個激靈,眼睛一翻,癱倒在他的腳下,臉上灰白的像是已經死去。
他隻覺一顆心被人用刀子捅進去,全身力氣都被抽幹了,也不知究竟是如何俯下身將阿元抱起回到屋裡。
隻記得等他有了意識的時候,滿手是血。
那些血,是從阿元的下體流出的,沾滿了床單,母親早就請來了大夫,一番診治,大夫給出的診斷是:“阿元兩個月的身孕小產了。
”
小產的原因,卻是因為被人強行施暴,強行同房。
顯然,與阿元強行同房的人,不是他。
當大夫說出這個診斷結果的時候,他隻覺耳邊有天崩地裂的聲音轟隆隆響起,天旋地轉間,他跌跌撞撞一頭衝出血氣彌漫的屋子,雙手托著膝蓋,俯身彎在那裡,如同一條垂死的老狗,大口大口喘著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