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有所思》,用樹葉奏來,如情人低訴,燕子呢喃,悅耳動聽至極,安郡王用手輕輕拍擊著,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他眼尾掃到坐在梨花樹下的甄妙,眼睛一亮,起身過去喊她。
甄妙頗為困惑的看了安郡王一眼。
安郡王示意她跟著來,到了桌邊,伸手指了那琴,低聲道:“佳明,來彈。
”
甄妙猶豫了一下。
她是知道自己水平的,論琴藝,原主在京城閨秀中,也隻是中等水平罷了,輪到她,因為少了天賦,更是連那點靈氣都無了。
“隻是大家開心罷了,不用想太多。
”安郡王懶洋洋道。
甄妙心道這話也不錯,依了安郡王的話彈了琴,她也好早點脫身。
伸了雙手輕挑琴弦,《有所思》的調子就流淌出來。
那樹葉吹奏的聲音有瞬間的停頓,緊跟著,如衝出樊籠的翠鳥,歡快地在林間翩然起舞。
樹葉奏響的聲音像是無處不在的蛛絲,把琴音絲絲纏繞著,擰成一股美妙絕倫的合音,聽的人如癡如醉。
共同譜出這至美樂章的甄妙卻有些不自在。
這不是她彈奏的水平,而是那用樹葉吹奏的人,潤雨無聲的用他的靈氣去帶動她,讓她的雙手柔軟,讓她的內心敏感,讓她的感悟深刻,溫柔的,體貼的,耐心的,堅持不懈的帶著她一起飛翔在音樂的天堂裡。
那種呵護,借著樂聲,一點一點繾綣傳遞到了她心裡,仿佛是最溫柔的情人,說著讓你心知肚明的話。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勾搭良家婦女嗎?
甄妙手一頓,彈岔了一個音。
頓時,那種天衣無縫的感覺消然殆盡。
其他幾人也從那種熏染的狀態中醒過神來。
“佳明——”安郡王神情莫測。
甄妙手在琴尾一按,站了起來,拍拍手:“君先生琴藝無雙,我就不繼續獻醜了。
”
“佳明縣主彈得很不錯。
”三皇子開了口。
甄妙掃一眼眾人毫無異樣的神情,心中恍然。
那位君先生對樂理的掌握,竟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傳說中有一種美酒,一千個人喝它,就能品出千般滋味,而他的音樂,竟也能做到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體會。
以樂催眠,他這是何意?
有所思。
思的是什麽,為何要對她說?
這人神神秘秘的,也是夠了!
不知為何,對著這樣風華絕代的男子,甄妙心中卻有些厭煩。
“時候不早。
我也該回了,就不擾你們的雅興了。
”甄妙欠了欠身,轉身欲走。
“佳明——”六皇子走過來,“我送你。
”
二人漸漸走出眾人視線。
甄妙停下來:“六皇兄,請回吧。
”
“你確定?
”六皇子挑了眉。
笑著看她。
沒等甄妙回答,他就轉了身往回走,心中悄悄數著。
一,二。
三——
“等等。
”甄妙走了幾步,看著一樣的景色一陣頭疼,確信自己真的迷路了,忙喊了一聲。
六皇子轉過身來,大步走過來,一臉得意:“我就知道,你是迷路了。
”
見甄妙目露詢問,他嘲笑道:“不然,你怎麽會闖到這裡來。
”
“什麽闖到,是重喜縣主叫我過來的。
”
“不可能!
”六皇子把折扇合攏,忍不住敲了甄妙的頭一下,“你笨啊,有安郡王在,重喜會安排你和我們一群人喝酒?
”
甄妙有些困惑:“當時我們在梨園北邊,重喜指的就是西南的方向。
”
“西南——”六皇子摸摸下巴,沉吟片刻道,“你隨我來。
”
甄妙跟著六皇子在梨花林裡走走繞繞,足足走了一刻鍾,眼前豁然開朗,十丈開外可見一個紅漆頂的小亭子,剛剛可容納一個梅花桌,兩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婢站在那裡,頭一點一點的打著瞌睡。
六皇子笑道:“佳明,我想,這才是重喜讓你來的地方。
”
甄妙臉微紅,乾咳了一聲道:“多謝六皇兄了。
”
“不必客氣。
”六皇子聲音忽然放低了,“佳明,我覺得,那位君先生,對你格外不同呢。
”
甄妙一怔。
六皇子收了笑,一本正經地道:“為了不讓羅儀賓發飆,以後還是離君先生遠些的好。
”
紅暈沿著脖頸一直爬上面頰,甄妙又羞又惱。
察覺那君先生不對勁,她當然知道該如何做,又何必巴巴的說出來臊她!
他們很熟嗎?
甄妙繃緊了臉,下巴微擡:“世子自是不會相信這種不著邊際的事兒的,就不勞辰王爺操心了!
”
她一甩衣袖,轉了身就向亭子走去,留下六皇子盯著那窈窕背影,緊抿了唇。
她居然生氣?
自己好心好意提醒,她,她憑什麽生氣啊!
若不是,若不是她凝神彈琴的樣子,和他記憶中的美好一幕重合,他又怎麽會沉入了全部的心神,從而捕捉到那一絲不妥來。
六皇子越想越不忿,可有重喜縣主的兩個侍女在,他又拉不下臉來追過去算帳,隻得氣悶的走了。
“佳明縣主,您來了。
”
這一次,甄妙謹慎多了:“是重喜縣主讓你們備了點心等我的?
”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齊聲道:“正是呢。
”
甄妙輕呼了一口氣,似乎要把剛才的不快吐出來,吩咐道:“給我倒一杯茶喝。
”
其中一個丫鬟道:“有蜜水,還有果子酒,縣主要喝什麽?
”
甄妙這時候冷靜下來,心想,剛剛對辰王說話帶了火氣,可能就是因為之前喝了梨花釀管不住嘴的緣故,哪還敢再沾酒,擺擺手道:“給我倒一杯蜜水來。
”
甜白瓷的杯子。
倒入淺黃色的蜜水,隨著晃動,在杯壁上掛了一層瓊漿。
甄妙喝了大半杯,發現桌面上一個藍花盤子裡竟擺著鴛鴦奶卷,頓時大悅,淨了手。
拿起一個吃起來。
入口清涼細膩,淡淡酒香伴著甜甜奶香,裡面的山楂餡酸甜可口,芝麻白糖香甜適度,比起盛名的油酥鮑螺,各有千秋。
直到日頭偏西,甄妙也沒等到重喜縣主過來。
反而等來了長公主身邊的侍女。
“佳明縣主,長公主說時候不早了,讓婢子送您回去。
”
“重喜縣主呢?
”
那侍女似乎早料到她有此一問,沒有遲疑的回道:“長公主還說了,請佳明縣主放心。
一定不打死重喜縣主。
”
甄妙……
等她回了國公府,羅天珵一下衙回來,就忍不住問:“世子,我是不是惹禍了?
”
羅天珵一臉嚴肅:“你該不是又和別人一起掉水裡了吧?
”
甄妙拍了他一巴掌:“正經點!
”
羅天珵就笑了:“放心。
除了這個,別的都不算惹禍。
”
甄妙就把她給重喜縣主挖了個大坑的事說了。
咬著唇道:“我總覺得,以後再登公主府的門,會被長公主關門放狗……”
羅天珵放聲大笑,等笑夠了。
攬過甄妙,下巴抵著她發中間的漩:“我想,長公主謝你還來不及呢。
”
甄妙坐正了身子,望著羅天珵:“我不懂你的意思。
”
羅天珵揉了揉肚子:“有點餓了。
”
甄妙白他一眼,轉身去了耳房,不多時,親自端上來一個大盤子,一半放了鴛鴦奶卷,一半放了炸肉火燒。
“先墊墊吧,今日在長公主府吃這兩樣,覺得好吃,回來就做了些,也讓你嘗嘗。
”
羅天珵盯著那炸肉火燒,目光一閃,問道:“皎皎,今日還有什麽特別的事麽?
”
長公主府的梨花宴,分了男賓女賓,這炸肉火燒,歷來不會出現在女賓的桌子上。
皎皎一定是和男人一起吃東西了。
和男人,吃東西,這兩樣居然都和他沒關系,這簡直讓人忍無可忍!
某人的臉沉了下來。
甄妙可不知道這妖孽看了一眼炸肉饅頭,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不過她心中坦蕩,自是沒打算隱瞞。
“不小心迷路了,就遇到了辰王他們。
”
羅天珵微微松口氣,忽然又擰起眉頭:“是不是還有安郡王?
”
“有的,幾位王爺都在。
”
安郡王在,那麽君浩一定也在了。
羅天珵很不高興。
他當然不會傻的問出來,那樣隻會加深皎皎對那混蛋的印象,於是摔了筷子。
“世子?
”甄妙咬了唇,心道,自己還沒說什麽啊,他怎麽就生氣了,難道真像辰王說的,他會因為這麽點事兒,就不信她嗎?
羅天珵心中一凜。
不行,他可不能胡亂發火,讓皎皎覺得那混蛋比他溫柔,比他體貼。
“我就是想起安郡王年前那事了。
”他拉了甄妙的手,撒嬌,“我不喜歡吃炸肉饅頭。
”
“那就吃鴛鴦奶卷好了。
”
“這名字,起的好。
”
見他連吃了三個,甄妙拉他一下:“世子,你還沒說,長公主為什麽要謝我呢。
”
羅天珵這才道:“燕王和桂王都盯著重喜縣主呢。
你看吧,重喜縣主今日招親的話一定會傳出去,滿京城的人都會知道她的擇夫標準。
到時候,棋藝不好的,誰好意思往她跟前站啊。
你這樣,可是幫了長公主大忙了。
”
甄妙……
“君浩有沒有彈琴?
”
這話一說出口,羅天珵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麽不聽話的嘴,一定不是他的!
“他沒彈琴。
”
算他識相,沒有像孔雀一樣到處開屏!
“他拿葉子吹了首曲子,我湊熱鬧彈了琴。
”(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