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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羅四叔風塵仆仆趕了回來,在國公府門口下了馬,直接就摔到了地上,嚇了守門的門童一跳,慌忙來扶:“四老爺,您不打緊吧?
”
羅四叔擡起遍布血絲的眼,打量了府門口一眼,微微松了口氣,嘶啞著聲音道:“帶我去玉園!
”
“四老爺回來了——”
戚氏情況越發不好了,老夫人憂心忡忡,本就守在玉園,見了羅四叔問:“你說的那人帶回來了?
”
羅四叔臉色灰敗,搖了搖頭,聲音低啞:“我去看看茜娘。
”
玉園的正院擠滿了各院來探望的人,胡姨娘不知何時悄悄出現,盯著羅四叔有些狼狽的身影,目光變幻莫測。
等人漸漸散了,羅四叔從戚氏屋子裡出來,頓了頓腳,擡腳去了西跨院。
若是往日,一聽到他的腳步聲,胡姨娘就會腳步輕快的迎出來,臉上帶著歡喜的笑,可今日,小院裡卻靜悄悄的。
羅四叔心情沉重,沒注意到這反常之處,問立在門口的阿杏:“姨娘在麽?
”
阿杏垂著眼道:“太……姨娘帶著七少爺去園子裡了。
”
羅四叔緊抿了唇,有些不悅,擡腳就走了出去。
二月春寒,樹梢牆角的積雪還沒有融化,隻有松柏長青,寒梅吐蕊。
遠遠的看見披了雪白狐狸毛鬥篷的胡姨娘拉著七郎停在一株梅樹旁,身後跟著丫鬟阿桃。
羅四叔快步走了過去:“梅娘——”
胡姨娘閨名中有一個“梅”字,也是最愛梅的。
她記得以前在寶陵,每當梅花綻放的季節,這個人就會親手折下一束梅枝,插在二人臥房裡的青花梅瓶裡。
一室梅花香,滿帳恩愛濃。
此刻,那顆涼透了的心抱著渺茫的期望回了頭。
卻聽見他說:“那個赤腳大夫回鄉了。
梅娘,當年那藥你一連吃了半月,求你仔細想一想,那藥裡都含了什麽?
”
胡姨娘望著眼前這個形容狼狽的男人,心裡那絲希翼漸漸散了,開了口:“阿桃,帶著七郎去前面玩玩。
”
“是。
”阿桃半蹲施了一禮。
抱起七郎,“七少爺,婢子帶您去前邊玩。
”
“我不去,我要和爹爹在一起。
”七郎要去抱羅四叔的腿,可羅四叔滿心滿腦想的都是那張能救戚氏的藥方。
卻忽略了。
胡姨娘心如針紮般疼起來。
阿桃忙哄道:“七少爺,前面是聆音亭,說不準五少爺、六少爺他們也在呢。
”
七郎一聽六郎可能也在,這才點了點頭。
伸了手讓阿桃抱著走了。
等七郎走遠,胡姨娘神色複雜的看著羅四叔。
這才開了口:“老爺莫不是在說笑,別說過了這麽些年,就是當年,我也記不住的。
難道說吃了雞蛋,還分得清下蛋的是哪隻雞麽?
”
羅四叔被問的愣住,觸及胡姨娘有些冷的眼神,並沒有多想,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他忽然想到了什麽,一把抓住胡姨娘手腕,有些激動地問:“梅娘,當年給你熬藥的那個丫鬟呢?
我記得是叫阿李吧?
”
“阿李?
璋哥兒生病那年,因為伺候不力,不是和璋哥兒的奶娘一起發賣了嗎?
”
胡姨娘看著羅四叔面色灰敗下去,心中卻隱隱快意起來。
這樣的快意,她甚至不想壓製,反而恨不得對方知曉,這樣的話,心裡的痛才能少一些。
羅四叔失魂落魄的轉身欲走,被胡姨娘喊住:“老爺,我有一件事想問一問您。
”
羅四叔疲憊的笑笑:“梅娘,有什麽事,等以後再問吧,我想去夫人那裡看一看。
”
胡姨娘擋在他面前,一動不動。
羅四叔這才詫異起來:“梅娘?
”
胡姨娘伸手,探入腰間取下那香囊,高高舉了起來,寬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細膩如雪的皓腕。
瑩白的指尖掛著那鮮豔別緻的香囊,香風在羅四叔鼻端縈繞,聽到她笑盈盈地問:“老爺,我問你,這香料,可是您親自去買的?
”
羅四叔盯著那香囊沉默許久,吐出一個字:“是。
”
香囊劇烈晃了晃,不停的撞擊著纖纖玉手,胡姨娘死死咬著唇問:“那麽,這裡面放了一些東西,您也知道?
”
這一次,羅四叔沉默的時間更久,最終道:“是。
”
這聲回答,明明早在意料之中,可聽他親口說出來,還是像一隻大錘狠狠的砸在了心上,瞬間血肉模糊。
胡姨娘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撫著心口緩緩蹲了下去。
“梅娘——”羅四叔俯身去扶,被胡姨娘狠狠甩開。
“別碰我!
”她直起身子,胸口此起彼伏,“老爺,你憑什麽這麽對我?
憑什麽?
是你說,雖然我做了妾,但依然會好好待我,好好待璋哥兒。
“
她把香囊高高舉了起來,然後狠狠摔到地上:“這就是你的好好對待麽?
讓我再也生不出孩子?
那戚氏呢,如果是她,你也會這樣狠心嗎?
”
羅四叔看著胡姨娘的眼神,有憐憫,有心痛,還有愧疚,這一次回答卻沒有讓她等太久:“如果你和戚氏身份互換,我也會這麽做。
”
“為什麽?
”胡姨娘徹底愣住了。
“因為……我不想再有庶子,讓他從一生下來,就注定了比別人艱難,我舍不得……”
胡娘怔住了。
“梅娘,你現在知道了,也是好事,這就是我的真實想法,現在,以後。
都不會改變。
除了這,我會盡可能對你和璋哥兒好的,隻是你也要守著妾的本分。
梅娘,你冷靜一下,好好想一想吧,我去看看夫人了。
”羅四叔拍了拍胡姨娘的肩。
錯身而過,頭也不回的走了。
胡姨娘亦沒有追隨羅四叔的背影,而是立在原地許久,直到渾身冷透了,才回了神,轉身想回去,又心生寒意。
乾脆擡腳往前走,去尋七郎去了。
遠遠的,她聽到孩子的歡笑聲,不由加快腳步,轉過假山一角。
就看到不遠處的聆音亭旁打掃得乾乾淨淨的空地上,兩個幼童湊在一起,逗弄著一隻白貓。
胡姨娘下意識地有些不快。
璋哥兒怎麽又和那小崽子玩在一起了?
還有那隻白貓,好像是甄氏的。
小畜生都不可靠,萬一抓傷了璋哥兒可怎麽辦?
這些念頭一閃而過。
她步子更快了些,可是忽然,整個人就一下子僵住了。
那邊兩個孩子一隻白貓本來玩得好好的,不知怎麽。
七郎撿起小石塊,直接砸到了白貓的尾巴上。
白貓淒厲的慘叫聲傳來,嗖的一聲竄了出去,然後轉了身子,對著七郎就撲來。
包括胡姨娘在內,那些丫鬟一時之間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全都愣在那裡。
“璋哥兒!
”胡姨娘短暫驚呆後反應過來,狂奔過去。
那些丫鬟如夢初醒,忙撲過去。
可是已經晚了,白貓已經撲到近前,然後一個小小的身影擋在了七郎面前,白貓在他背後抓出長長的血痕,在丫鬟們的驚叫聲中,六郎抱著七郎的腰一起倒了下去。
兩個小人兒疊羅漢一般倒在地上,姿態滑稽的很,隻是六郎後背的傷痕嚇白了丫鬟們的臉。
胡姨娘衝了過去:“璋哥兒,你沒事吧?
別嚇娘!
疼不疼,你說話啊?
”
七郎從驚嚇中清醒,眨眨眼睛:“不疼,哥哥疼。
”
胡姨娘愣了愣,看向六郎,表情一下子複雜起來,隨後醒過神:“還愣著幹什麽,快把六少爺帶回去,請大夫來看!
”
一個丫鬟抱起六郎,胡姨娘抱著七郎跟去了怡安堂。
老夫人見到六郎的樣子,臉色都變了,在等大夫來的時候問他:“六郎,告訴祖母,疼不疼?
”
六郎想了想,老實點頭:“疼。
”
老夫人看了胡姨娘一眼,又問:“疼的話,怎麽還要擋在七郎前面呢?
”
若是胡姨娘經過此事,萬一戚氏熬不過去走了,能對六郎有幾分真心,六郎這次的罪也不算白受了。
六郎伸了胖乎乎的手指,指了指七郎,神情異常嚴肅:“七郎是弟弟,我是哥哥,哥哥保護弟弟,天經地義。
”
“我的乖六郎!
”老夫人把六郎攬進了懷裡,愛憐無限。
“六哥,我給你吹吹好不好?
”七郎湊過去,噘著嘴問。
六郎從老夫人懷裡掙開,對著七郎一臉嫌棄地道:“你吹了,我還是痛的,還是等大夫來吧。
”
“六哥壞,覺得我不如大夫!
”
“不是的,母親教過我,各司其職,各安其位,你本來就不是大夫,和大夫比什麽?
”六郎一本正經地訓弟。
胡姨娘整個人都愣了,看看六郎,又看看七郎,仿佛有一盆冷水從頭澆下,讓她徹底清醒過來。
各司其職,各安其位嗎?
原來連一個孩子都懂的事情,她今日才認清楚!
一個丫鬟慌慌張張闖進來:“老夫人,玉園那邊,不大好了!
”
因為有六郎在,戚氏的事情一直瞞著他,丫鬟說的很隱晦。
老夫人立刻站起來:“紅福,照顧好六少爺,紅喜,扶我去玉園!
”
胡姨娘盯著猶自晃動的門簾想了許久,把七郎留下來,吩咐阿桃好好照應著,擡腳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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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