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8章 現在
存續院之門,再一次印證了自身的性能和可靠。
不論內部究竟發生了什麽驚天動地的變化,自外部依舊完全無從窺探。
看不見裂隙和動搖,隻有一陣陣宛若世界哀鳴的尖銳聲響自劇烈震蕩的石之立方之上擴散開來。
令槐詩的眼前,陣陣昏黑。
“槐詩,槐詩,清醒一點!
”
誇父咆哮,扯著他的領子,奮力搖晃:“現在可不是走神的時候!
”
烈日之光外,黑暗如潮水那樣,拔地而起,化為了吞沒一切的牆壁,浩蕩向前推進。
不知經過了多久的籌備和窺伺,等待這一刻的到來。
反撲的深淵狂潮席卷。
大地再度被血色所染紅,自烈日的前方,巨斧不斷的從雲端斬下,宛若山巒一般,開辟溝壑,自天竺武神的揮灑之中,一次次的將奔流的潮水擊潰。
潮水無窮無盡,無休無止。
雷鳴之中,鼓聲再啟。
漫不經心的頌唱著毀滅的歌謠,寸寸逼近。
可就在這節骨眼上,槐詩眼前卻一陣陣的發黑。
自高亢尖銳的聲音中難以自持,滲透靈魂的恐怖痛楚不斷的爆發,令他終於恍悟,痛苦的源頭並非是石之立方所迸發出的詭異回聲。
而是,來自自己的靈魂之內……
那一本沉寂的古籍。
就像是被燒紅了一樣,封面之上,隱隱的,崩裂出了一道縫隙。
命運在悲鳴。
在那一瞬間,槐詩終於感受到了。
有什麽東西,正在被悄無聲息的修改,而自己,卻懵懂不覺。
.
存續院內,聽不見令人煩躁的刺耳警報。
自輔助智能的安排之下,參會的創造主和大宗師們早已經匯聚在了一處,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外部觀測設備所傳來的分析。
“存續院之門還在進行封鎖,但這樣下去的話,內部的異常變化可能產生大規模的外溢。
”
尼芬海姆的聲音乾澀:“細節暫時還無從得知,但統和了目前所有的分析和數據,可以得出結論,內部熵值在迅速縮減……模擬沙盒之中的紅移,被逆轉了。
”
短暫的寂靜,突如其來,在場的人幾乎每一個都是創造主,再不濟也都是複數科以上的學者,再怎麽沒有常識,也應該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等等,你的意思說明白一點。
”
沙赫難以置信:“門後的時間被強製逆轉了?”
尼芬海姆頷首:“目前看來,確實如此。
”
無人說話。
與其說是難以置信,倒不如說,哪怕撓禿了腦袋,燒光了腦漿,都完全想不明白——這他媽的是怎麽做到的?
!
沒道理啊,沒可能啊!
哪怕是有大秘儀可以調控一切定律的現境,想要範圍性的逆轉時間也絕對無法做到。
創造主們可以實現時間加速,時間減緩,減緩到無限制逼近靜止,但從一開始,逆轉就是個偽命題。
彩虹橋確實可以在苛刻限制之下實現時光跳躍,但那僅限特殊的個體,有時候,甚至僅限於靈魂。
一旦涉及到環境,那麽哪怕是多一個質子的運動,難度就會以幾何倍數提升。
想要如此大範圍的逆轉時間,單純依靠力大磚飛,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
就算是技術能夠有所突破,可吹笛人如何得到那一份令整個現境都會為之絕望的恐怖消耗的?
“不對。
”
隱秘連線之中,艾薩克的聲音響起。
作為羅素的副手,如今天國譜系的實質主持者,新晉創造主,乃至前任末日警備員……在出現類似狀況的瞬間,就已經被強製征召,進入了連線。
“彩虹橋的時光轉移是依托現境而成,所需要的是整個現境,哪怕找遍整個深淵,現境也是最適合作為錨點的穩定之處。
但現在吹笛人位於現境之外,也絕對沒有第二個錨點能夠支撐規模如此龐大的時間逆轉。
也根本無法排除雙方所投下的暗雷和噪點。
以及,各位請參看這裡……”
一張記錄數據出現在了所有人面前的投影之中,那是存續院所封鎖的領域內熵值和紅移的變化。
被放大了數倍,單位以飛秒計。
“倘若是真正的時間逆轉,那麽此刻表格的線條應該是平滑的一條直線才對,但問題在於,它並不延續,反而是階梯狀的。
”
艾薩克分析道:“這並非是時間上的操作,要說的話,而是對於現實的某種幹涉……”
“為何會如此斷定?
”尼芬海姆發問。
艾薩克沉默。
“因為類似的技術,理想國也曾經有過,甚至沿用到了現在。
”
院長002忽然開口說道:“針對現實的修改,剪定和構建,對‘歷史’完成構建和複刻,最後以‘故事’的形式,製作為永恆的副本。
這應該是同‘事象煉成’相同的原理。
”
“……”
艾薩克神情微微一滯,頷首回答:“沒錯,但出發方向卻完全不同,從理念可以說,截然相反。
”
事象煉成,將歷史化為結晶的煉金術。
其起源便是人類對靈魂和自我的探索,為了將‘個人的一生’亦或者是‘眾生的一瞬’完美保存下來而開創出的技術。
正因為如此,才無比追求完整性。
為了存留有價值的東西,必然要保存首尾,開始和結束,斷然不許有分毫的謬誤,也更不允許任何外界力量的幹涉。
最終,所創造出的便是現實的標本。
但此刻所得到的數據和表征,卻完全不一樣——
同樣的原理,被暴虐的用於破壞,對所發生的一切進行改頭換面一般的扭轉,甚至將現實也徹底逆轉。
肆意的對發生的一切進行更改,汙染。
以相同的手法,反過來,對現實進行破壞。
將事物演變的可能性隨意的放大和縮小,甚至以不曾發生的東西,更替現實。
強製性的讓已經發生的事象回滾,從而達到了時間逆轉一樣的效果。
從諸界之戰開始到現在,他的推動之下,現境和深淵之間,無以計數的死亡、掙紮、絕望和毀滅構成了這串聯了現境和石之母的毀滅枷鎖。
近乎命運一般的羈絆所交織而成的黑暗漩渦,便是他所架設而下的陷阱!
憑借著如此的地利,他已經能夠輕而易舉的向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乃至未來,伸出手掌,掌控所有。
那已經不是事象煉成了。
因為這根本創造不出任何東西……
而是規模前所未有的——事象破壞!
另一位創造主皺眉:“確實,不是時間逆轉的話,倒是能夠讓人松一口氣,但以所發生的事情而言,事象破壞和時間逆轉,也沒有任何區別吧?
”
“不,本質已經不同。
”
院長002說:“即便是吹笛人能夠修改所發生的一切,但這一份力量依舊局限於漩渦之內。
有了存續院之門的封鎖,便無從延伸到外界。
因此,他所能‘回朔’的極限,也隻有現境的作戰力量登陸漩渦的那一瞬間。
接下來,該發生的事情,就一定會發生。
”
不論如何‘回朔時間’,所有人的記憶依舊還會存留。
”
他說:“我們隻不過是重新回到同樣的起跑線上了而已。
”
“簡單來說,放棄所謂的計謀,用硬實力的去碾死他,就足夠將他的存檔變成死檔了吧?
”
嚼著薄荷糖的沙赫得出了結論。
輕佻的態度再度惹得尼芬海姆瞪眼。
院長002微微頷首,最後開口說道:“擬定計劃中的10至71項對此類狀況有所備案,對登陸作戰力量做出通知。
除此之外,避免意外狀況,通報統轄局,啟動彩虹橋的時守模組,對現境時間進行封鎖。
作戰支援方面,就交給你了,尼芬海姆。
”
“是。
”
尼芬海姆親身頷首。
散會。
座位上,院長002消失無蹤。
短短的不到幾個彈指之後,現境之外,籠罩天穹的龐大巨構驟然一陣,噴薄無窮光芒,將整個世界籠罩其中。
隔絕了一切時間操作的可能。
與此同時,石之立方內,所有作戰成員的手腕上,存續院的青銅腕帶微微一震,數字變化。
計劃變更。
羽蛇的動作停滯,未曾再啟動手中的赫爾墨斯時計,隻是無奈一歎。
“這麽大年紀了,還要去和人打消耗戰,還真是失策了啊——”
話雖如此,那張漸漸被鮮豔油彩所布滿的蒼老面孔之上,卻浮現出饑渴的笑容。
一手握著無休滴血的石齒劍,另一隻手拔出了腰間的匕首。
向著狂笑拍手的毀滅要素,踏步上前!
不存在任何的奇謀,無法仰仗奇跡或者幸運的青睞,毀去一切意外——
自無窮輪回中徹底敲定毀滅的作戰,於此開始。
·
存續院,院長辦公室,黃銅打字機依舊彈動字符。
在桌子的右邊,宛如日歷一般的液晶顯示屏上,數字悄然浮現。
【成功率:72%】
“哇,真巧,你也來摸魚?
”
休息室裡,羅素擡起眼睛,看向推門而入的葉戈爾,讓葉戈爾愣在原地。
有那麽一瞬間,老頭兒很想轉身離去,當做沒看見。
為了自己的血壓。
可終究是,坐了下來,疲憊一歎:“隻是,稍微休息一下。
”
羅素擡起手,遞過來一根銅管密封的雪茄。
葉戈爾擺手:“戒了很多年了。
”
“說不定,這麽多年戒煙就是為了現在呢。
現境都朝不保夕了,就別講究長命百歲了。
”羅素執著的擡著手,直到葉戈爾無可奈何的接過。
可他卻並沒有點燃。
隻是,打開銅管之後,吸了吸味道,拿在了手中,無意識的轉動。
排解焦慮。
短暫的寂靜裡,羅素也沒有說話,沉默的抽煙,直到葉戈爾忽然問:“不去看看麽?
這可是天國譜系這些年來未曾有過的活躍場面。
”
他說,“槐詩做的很不錯。
”
“活躍的又不是我,犧牲和流血的也不是我,那還看什麽?
”
羅素搖頭:“就算看了,也隻會嫉妒吧……為何自己不再年輕呢?
讓年輕人代替自己去賣命,太過可恥。
”
葉戈爾聽完,沉默了片刻,輕聲一歎:
“其實是怕了吧?
”
“……”
羅素的動作停滯,許久,不快的搖頭:“伱這人說話真討厭。
”
骰子已經投出,所發生的一切再無法挽回。
自己所傾注的心血,自己所寄托的未來,還有自己看來勝過生命之物……都被推到了賭桌的上面。
唯一能做的,竟然隻有等待?
誰會不怕呢?
他看了一眼葉戈爾,很想說一句彼此彼此。
可看著他眼瞳中的血絲還有憔悴的臉色,最終卻什麽都沒有說。
大家都很難了。
日子不好過。
就算落井下石……也沒必要現在。
且讓他舒心幾分鍾吧。
“第一次看到你這麽沒把握的樣子啊,羅素。
”葉戈爾說:“簡直就像奇跡一樣。
”
“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
羅素想了一下,微微攤手:“其實,我一直都特別沒把握,隻是我裝的很像,以至於其他人看不出來?
”
葉戈爾愣了一下,再忍不住大笑。
“沒關系,大家都一樣。
”
他說:“都一樣的。
”
同樣的對未來,一無所知,但又不願意後退和放棄,鼓起勇氣向前摸索,踉蹌爬行,無可奈何的掙紮和恐懼。
但卻不願意放棄。
並非不害怕。
隻是害怕也無濟於事,僅此而已。
牆壁之上,時鍾無聲的轉動著,緩緩的,劃過了五分鍾的界限,葉戈爾放下了手裡的雪茄。
撐起身體。
休息時間結束了。
“不多坐一回兒了?
”羅素擡起頭問。
“得回去了,不然的話,又要出亂子了。
”
葉戈爾擺了擺手,走向門口。
嘭!
破裂的聲響突如其來,令他僵硬在原地,下意識的回頭,險些以為是羅素這個老東西終於在自己背後開了黑槍。
可那不是槍聲。
而羅素,同樣茫然。
在牆壁之上,原本運轉的掛鍾摔在了地上,表盤崩裂,破碎,滾落在了葉戈爾的腳邊。
“怎麽回事兒?
”羅素皺眉。
“我還想問你呢……”
葉戈爾自嘲一笑,搖頭:“質量問題吧。
”
羅素彎下腰,撿起了那一片表盤的碎片,眼睛微微眯起:“看上去不像。
”
“那就不像吧。
”
葉戈爾收回視線,冷不丁聽見羅素的戲謔感慨:“說不定是什麽警兆呢。
”
他回頭看了一眼,擺手道別。
然後,推門而去。
好像沒聽見一樣,亦或者是,不在乎。
現境的警兆已經太多了。
不差這一個。
休息室裡歸於寂靜,隻有後門處聞聲而來的工作人員站在那裡,拿著打掃的工具,卻沒有接近。
寂靜中,羅素低頭,凝視著手中的那一塊碎片,許久,放下了碎片,轉身離去。
工作人員走過來,匆忙的打掃,打電話叫後勤部送個新的過來,然後將鍾表的殘骸掃起來,倒進垃圾桶裡。
隻是,最後撿起羅素放在桌子上的碎片時,動作卻停頓了一下,不由自主的低頭,湊近了,疑惑觀看。
那鋒銳的碎片,邊緣……
一縷隱隱的鮮紅。
像是血。
現境,羅馬,統轄局希臘分部。
臨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艾晴的動作微微一滯,停下了手頭的審查工作,皺眉看向了門口的方向。
“請進。
”
推門而入的卻並非是帶來資料的員工,而是兩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
面無表情,胸前別著銀色的徽章,如此熟悉。
公式化的,出示證件。
措辭禮貌又冷淡,不容許反駁和質疑。
“中央信息部副主管艾晴女士,我們是現境安全委員會的專員。
”
為首的人出示了另一張文件:“接下來向您宣達來自統轄局中央決策室的傳喚審查,請配合我們的工作。
”
短暫的沉默,艾晴的眉頭皺起:“現在?
”
“對。
”
專員頷首,重複:“現在。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