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念失神的時間夠久,引起傅寄忱好奇,他偏過頭來,隨意往電腦屏幕上一瞥:“我看看你在忙什麽。
”
慌亂到極點,沈嘉念啪一下合上後蓋,身子微微坐直了:“沒、沒什麽。
”
“工作上的郵件還怕我看見?
”傅寄忱認真凝視她的臉,語氣有些正經,又有些玩笑的意味摻雜其中。
沈嘉念不敢賭,傅寄忱有窺探人心的能力,她曾領教過。
迅速調整好表情,沈嘉念半真半假道:“祝秘讓我給一些人發郵件,有一封措辭不太對,我差點發出去了,有點後怕。
”
“這樣?
”
“嗯。
”
沈嘉念一隻手按在電腦上,緩了緩心神,裝回包裡。
到了薔薇莊園,晚飯已做好,一一端上桌,沈嘉念無瑕處理郵件,提著包到樓上放好,再若無其事地下樓吃飯。
像一個揣著珍寶的盜賊,在人群裡努力扮演無辜。
一頓飯吃得頻頻走神,菜是什麽味道都嘗不出。
草草吃完,沈嘉念繼續佯裝從容,跟傅寄忱打了聲招呼,先行離開餐桌,上樓把自己關進房間,反鎖了門。
她坐在窗邊的沙發椅裡,簾子沒拉上,外面夜色如墨。
電腦放在可移動實木桌上,沈嘉念把桌子拉到跟前,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深呼吸打開電腦。
最新一封郵件來自昨晚,裴澈發來的。
他們上一次聯系是家裡發生變故前,一晃過去兩個多月,他在國外應該聽說了消息,不知作何感想。
沈嘉念閉上眼,她發現自己沒想象中那麽堅強,至少,她沒有勇氣點開裴澈的郵件看他寫了什麽。
她無法面對他。
沈嘉念緊緊抿著唇,一口氣憋了許久,睜開眼時呼吸有些急促,眼眶又乾又澀,她點開了柏長夏發來的郵件。
她以為自己會很平靜地看完,事實上,她再一次高估了自己。
11月28日
嘉念,昨天得到消息,聽說你在宜城,你還好嗎?
不知道你的具體地址,不敢貿然前去尋找。
如果你看到郵件,回我一下好嗎?
我很擔心你。
11月10日
嘉念,裴澈聯系不上你,向我打聽你的消息,這已經是他這個月給我打的第十二通電話了,他說準備提前結束學業回國。
有時候真想罵你一頓,躲著其他人就算了,為什麽連我也不肯見。
算了,你那麽愛哭,還是不罵你了。
我真正想說的是,有困難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解決,不要獨自一個人承受。
我們是最好的朋友,說好一輩子患難與共,你怎麽能說話不算話?
我很擔心你。
11月3日
嘉念,我問了我們所有的同學,沒人知道你的下落,你到底去哪裡了?
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至少讓我幫你分擔一部分,好嗎?
我很擔心你。
10月27日
嘉念,我今天生日,你不在,我沒有心情慶祝。
不知道你過得怎麽樣,我很擔心你。
10月11日
嘉念,你還在北城嗎?
我們見一面好不好?
我很擔心你。
10月5日
嘉念,你家的事情我隻聽說了大概,了解得不是很詳細,對不起,沒能在你最困難的時候陪在你身邊。
你現在在哪裡?
我很擔心你。
10月1日
嘉念,給你打電話顯示是空號,你是不是注銷電話號碼了?
沒辦法,隻能給你發郵件,希望這個郵箱你還在用。
如果你看到這封郵件,一定一定要聯系我。
我很擔心你。
……
柏長夏幾乎每隔一個星期發來一封郵件,每封郵件的末尾都有一句“我很擔心你”。
沈嘉念一個字一個字全部讀完,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
柏長夏一直記掛著她,在她離開北城的這段時間裡,她可能向很多人打聽她的消息,才得知她如今身在宜城。
她當初離開北城,切斷了跟所有人的聯系,包括最好的朋友。
她知道如果跟柏長夏聯系,她會不顧一切幫她,但她當時隻想逃避。
沈嘉念抹掉眼淚,十根手指懸在鍵盤上方,斟酌許久,不知如何回復。
最終,她告訴柏長夏自己現在過得很好,以及新的聯系方式。
郵件發過去,不到三分鍾,沈嘉念的手機響起來電鈴聲,屏幕上跳動著沒有備注的一串號碼。
她看一眼就知道是柏長夏打來的。
沈嘉念對著玻璃窗上的影子咧了咧嘴角,不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哭過,不想遠在北城的柏長夏擔心。
整理好情緒,沈嘉念手指滑下接通鍵。
她一句話沒說,電話裡的人哭得比她還兇:“嘉念,是你嗎?
”
柏長夏比一般同齡女孩成熟,對外的形象素來是高冷的,那些想追她的男生常常被她的冷臉嚇得退縮。
認識那麽多年,沈嘉念沒見過她崩潰大哭。
印象裡,柏長夏登山摔斷腿都沒掉過一滴淚。
跟她比起來,沈嘉念時常覺得自己太過懦弱。
聽著柏長夏在那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沈嘉念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情緒潰不成軍,淚水決了堤似的湧出。
偽裝出來的堅強終究是用積木築成的堡壘,抽掉其中一塊就會轟然倒塌,無法與銅牆鐵壁相比。
柏長夏一句話說不完整,斷斷續續好幾次:“嘉念……你……你還好嗎?
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地址,我想……我想去看看你。
”
沈嘉念一隻手捂住眼睛,哭得說不出話,不停發出抽氣呼氣的聲音。
她在郵件裡回復自己過得很好,柏長夏不信,她要親自看過才能放心。
“嘉念?
”柏長夏哽咽道,“你說話啊。
”
“我……我很好,真的。
”沈嘉念同樣哽咽,“你不用過來。
”
她想見柏長夏,又害怕見到她。
外邊突然響起敲門聲,很輕的兩下,卻還是將沈嘉念嚇了一跳,她淚眼朦朧地望向房門,門鎖擰動的聲響傳來。
她反鎖了,外面打不開。
傅寄忱隔著門闆喚她:“沈嘉念?
”
她在車上就很不對勁,瞿漠在場,他沒細問,吃飯時她一直心不在焉又努力假裝自己無事,他都看在眼裡,擔心她遇到困難憋在心裡。
沈嘉念知道那扇門擋不住傅寄忱,匆忙對電話裡的人說:“夏夏,我現在不方便,稍後再聯系你。
”
她掛了電話,快步到衛生間洗了把臉,擡起頭看著面前潔淨的鏡子,隻能說勉強洗掉臉上的淚痕,洗不去眼眶裡的紅。
沈嘉念轉身出去,把門打開了。
傅寄忱在門外,單手插兜,略長的等待中快要沒了耐心,門終於開了,他掀起眼簾,視線定在沈嘉念臉上。
她額前的碎發是濕的,剛洗過臉的樣子。
沈嘉念微低著頭,不與他對視:“怎麽了?
”
“我還想問你怎麽了。
”傅寄忱探究地看著她,“怎麽這麽久才來開門?
”
“我在工作,沒聽見敲門聲。
”
“是嗎?
”傅寄忱一個字也不信,“怎麽不敢看我?
”
沈嘉念緩緩擡起頭,紅紅的眼圈灼目得很,讓人想忽略都難。
傅寄忱擰緊了眉心:“哭過了?
誰又給你氣受了?
祝一瀾給你派的工作做不完?
公司裡有人欺負你?
還是你那個不安分的表妹又來招惹你了?
”
他一樣一樣猜過來,沈嘉念搖頭:“都沒有。
”
“那是怎麽了?
”
傅寄忱不好糊弄,沈嘉念實在編不出像樣的謊話,一雙淚水洗過的眼眸望著他:“我能選擇不說嗎?
”
沉默半晌,傅寄忱語調有些淡:“隨你。
”
雖然他語氣不算好,總歸沒有逼問,沈嘉念松了一口氣,對他露出一個笑臉:“謝謝你。
”
又來了,對他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謝謝”和“對不起”,傅寄忱聽膩了,提步走進她房間,路過她身邊時,冷不丁伸臂,單手攔腰將人抱起。
沈嘉念低呼了聲,瞬間懂了他的意思:“我工作還沒弄完!
”
“一個破工作,值得花這麽些時間?
”
傅寄忱低沉的嗓音裡帶出一絲笑,眨眼間,到了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