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隱天子
很快,便有了結果。
張國紀最先松口。
張靜一便立即進入了審訊室,而後坐定,他看著張國紀,張國紀臉色慘然,此時已是面無血色了。
可怕的是,他身上幾乎沒有什麽傷口,可此時,卻是一副苦不堪言之色。
武長春在旁獰笑著看張國紀,開始收拾他的箱子。
張靜一朝武長春使了個眼色,武長春便忙打躬作揖,而後悄然退了出去。
張靜一這時才笑著對張國紀道:“怎麽樣,想說什麽?
”
張國紀痛不欲生地道:“用此等肉刑……使人屈服,這就是你的手段嗎?
將來的天下,會是什麽樣子?
”
張靜一面不改色,緩緩地道:“在地方上,尋常百姓若是要狀告,我說的是尋常百姓……往往當地的縣官,都視狀告者為刁民,所以,往往要先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一頓殺威棒。
至於枷號和其他的刑法,就更加是家常便飯了。
”
“其實暴虐不暴虐,有什麽要緊,你之所以認為我暴虐,並不是因為像你們這樣的人有多仁慈,你們所惱恨的,恰恰是我將這暴虐的手段,上到了你們這些自詡士大夫的頭上而已。
所以,我們還是不要再提這些毫無益處的口舌之爭了。
”
說罷,張靜一認真地看著他道:“說罷,你的同黨還有哪些!
”
張國紀閉上眼睛,嘴皮子顫抖著,良久,他才顫顫驚驚地道:“其他人……他們開口了嗎?
”
果然,局勢變了,現在不再是張靜一和張國紀之間的博弈了。
而成為了張國紀與麓山先生這幾人的博弈。
因為道理很簡單,他們無法確信對方是否會先開口。
即便當初,彼此之間有多大的信任,可在此時,處於一種封閉的情況之下,這種不信任感和焦慮就會不斷的擴大。
張靜一道:“你猜呢?
”
張靜一用一種調侃的目光看著張國紀。
張國紀立即便明白,張靜一是不會和自己透露的。
於是他苦笑道:“這件事需得從東林黨被驅逐和殺戮時說起。
”
“那時,老夫有一故友,被打為東林黨,躲在老夫家中。
此後,此人回了江南,本來以為……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可是前年開始,有人和老夫聯絡。
”
“聯絡什麽?
”張靜一凝視著這張國紀。
“說是……仁人志士,無不痛恨魏賊,願意鏟除奸黨,匡扶國家。
”
張靜一道:“匡扶國家,是靠弑君嗎?
”
張國紀道:“起初沒有想過弑君,隻是說,請我幫一些小忙,此後……便接觸了一些士人。
”
“這些士人……都是什麽人?
”
“聯絡我的,便是那麓山先生。
”張國紀正色道:“其他的讀書人……其實並不多。
”
“你還想為他們掩蓋?”
“不,我說的是實話。
”張國紀道:“我隻知道,他們主要是在江南,而且勢力極大。
”
張靜一笑了笑道:“如何個大法?
”
“據聞聚集士子數千,為首之人,願稱他為師者數萬。
”
此言一出,連張靜一都嚇著了一跳。
數千上萬,若是說一支軍馬,這倒沒什麽。
可若是數千上萬的讀書人,而且極有可能是有功名的讀書人,那麽……就很不簡單了。
這等於是將江南半數的讀書人,一網打盡。
於是張靜一帶著驚異繼續問道:“隻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嗎?
”
張國紀深深的看了張靜一一眼:“起初,我也隻是以為,不過是一群讀書人。
不過……後來我才見識到了他們的實力,此人……便被人稱之為隱天子也不為過。
”
隱天子……
張靜一聽了不禁心裡想,魏忠賢才九千歲呢,自己現在好像進步了,已經有不少人說自己是八千歲了。
好家夥,這一上來,就是一個隱天子。
張靜一道:“如何個隱天子法?
”
“國家大策,皆有此人出,官員升遷,盡為此人把持。
廷推的結果,也操持其手!
”
張靜一聽罷,皺眉起來:“即便陛下,也做不到這些。
”
“可他們能做到。
”張國紀很認真地道。
張靜一失笑:“你這是胡言亂語。
”
“絕非胡言亂語,起初……我也不信,可是前年的時候,甄選官員,麓山先生提前給我看了一張冊子。
”
“冊子?
”
“就是甄選官吏的名冊,誰該任什麽職位,都是一清二楚,誰為松江知府,誰是河南布政使司,誰可做戶部給事中……諸如此類,有一百三十二人。
”
“而後呢?
”
“當時,朝廷雖是許多職位出現了空缺,可實際上還未開始進行甄選,我看了那冊子之後,隻覺得不過是玩笑,並沒有當真,可是一個月之後……”
“一個月之後如何?
”
張國紀深吸了一口氣,道:“一個月之後,結果揭曉……除了三人落選,這一百三十二人,統統都如那冊子所書的一般,被安插在了那位置上,分毫不差。
”
張靜一聽到這裡,豁然而起:“這絕不可能!
”
張靜一不知道,此時他的表情很凝重。
張國紀道:“我也以為不可能,可實際上,這些都發生了。
”
張靜一緊鎖眉頭,背著手,來回踱步,口裡道:“這是如何做到的,這即便天子也做不到的事啊。
”
大明的選官是有一套章程的。
張靜一說的沒有錯,就是皇帝也不是想選誰就能選誰。
歷史上,也有一些明朝天子,力排眾議,選了一些非科舉出身的官,不過實際上,這種官不作數,被人稱之為傳奉官,其實說穿了,大抵就和臨時工差不多。
而真正想要進入成為名正言順的官員,首先你得考取科舉,其次,則是吏部甄選。
即便是吏部,也不能一言九鼎,因為吏部還有給事中進行監督,哪怕是吏部給事中願意配合,這上頭還有內閣。
更不用說,隔壁的都察院還有翰林院,可都在盯著你吏部呢!
除此之外,若是級別高一些的官員,則需要進入廷推的程序,也就是說,需召集五品以上的官員廷推,哪怕皇帝已經有了比較屬意的人選,若是在廷推之中被人推翻,也有可能最後出現糟糕的結果。
倘若在這過程中,還遭了禦史的彈劾,這好事也可能變成壞事。
這也是為何張靜一說,皇帝都做不到決定一百三十二個大臣的人員,他可能能挑選一些重要的大臣,但是做不到隨心所欲的程度。
張國紀很是篤定地道:“這是事實。
”
張靜一道:“還有什麽線索,你要清楚,就算你不說,其他人也會交代。
而且你說的話,若是和其他人說的有出入,我若是知道你在胡言亂語,胡亂攀咬,那麽就不能怪我無情了。
”
張國紀道:“我絕沒有隱瞞……我之所以說你們人心向背,就是因為如此,國家養士兩百多年,這兩百多年,士人與你們已是離心離德,已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難道這還不足以讓你們警醒嗎?
”
“事到如今,你們卻還在此繼續放縱自己,就算今日逃過了一劫,可遲早釀生大禍。
你要清楚和明白,他們可不隻是我這幾人而已,他們的人,早已遍布於朝野,也早就根植於天下府縣了。
”
張靜一便冷笑道:“是嗎?
很不巧,我打的就是這些狗屁士子。
”
說著,張靜一便道:“你再好好想一想,還有什麽要供認的。
”
說罷,他走出了審訊室,武長春笑嘻嘻地在外頭候著。
張靜一闆著臉道:“他的話,你聽說了嗎?
”
武長春小雞啄米似地點頭:“聽了一些。
”
“你什麽感受?
”
武長春嚇了一跳,一時不敢回答,倒不是他沒有什麽想說的,而是生怕自己說錯了話。
張靜一一眼看穿他似的,隻道:“你但言無妨,今日讓你暢所欲言。
”
於是武長春道:“當初小人在遼東的時候,也見識過不少投靠建奴的讀書人,那些讀書人……就聽話許多,絕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因而,這建奴之主,雖大多是粗野之人,卻在遼東,被讀書人稱之為聖主。
”
“可到了關內,小人大受震撼,很是看不懂,同樣都是這些讀書人,怎麽就個個都是膽大包天之人?
倒好像,天下是他家的一般。
”
說罷,武長春又膽戰心驚地道:“小人……實不該多嘴,萬死。
”
張靜一隻笑了笑道:“是啊,說也奇怪,其實我也大受震撼,看不甚懂。
”
武長春小心翼翼地看著張靜一道:“或許,這便是人們所說的……升米恩,鬥米仇?
”
張靜一點點頭,而後道:“繼續伺候著太康伯吧,還有另外幾個,我要從他們口裡,撬出一切有用的訊息來。
”
說著,張靜一便匆匆趕往隔壁的房裡。
在這裡,天啟皇帝已在等候了。
在張國紀願意招供的時候,其實……張靜一就隔絕了審訊室和隔壁的聲音了。
道理很簡單,在天啟皇帝的身邊,還有不少的人,當然不能讓他們統統聽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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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