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燕驚寒
千年曲江,自漢時起便為皇家勝地。
至隋唐到達了頂峰,無數膾炙人口的文壇佳話在此誕生。
也留下了不計其數璀璨如星辰的詩詞文賦……
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
憶昔霓旌下南苑,苑中萬物生顏色。
南苑,便是在皇城東南向的皇家園林, 曲江池。
隻是之後千百年來,幾經烽火摧殘,風流不再。
到了本朝,國朝再度定都長安,經數十年之修繕,方再現了此文華勝地。
隻是,到底不比古人……
“當年隋文帝嫌曲字不美, 便令宰相高穎更名。
高穎因見曲江池中蓮花盛開,頗為美豔,而蓮花又雅稱芙蓉,故而得名芙蓉園。
芙蓉園本與曲江一體,隻是到了本朝,因歷代先帝皆勤儉賢明,不大興土木,所以隻將皇城一角圈起,重修了紫雲樓,蓬萊山,複名芙蓉園。
至於皇城外的大部曲江,則開放與民同樂。
”
賈琮與宋華二人乘車同行,一路上宋華與賈琮介紹著曲江池的興衰毀滅,以及重生。
如今的曲江池,已不再是皇家禁苑,而是一個開放性的園林。
當然,所謂的開放, 也隻是對官員或者有功名的儒生而言。
尋常百姓, 隻有節日之時, 方能來此遊頑一番。
平常時日裡卻是難進。
而今日, 莫說是尋常百姓,縱是朝廷官員,若無瓊林函,亦難入內。
“那位芙蓉公子到底何許人也?
連官員都不能入內,朝野中,就沒彈劾她者?
就算她是太後娘家人,也不能隻手遮天吧?
”
聽聞此等奇事,賈琮詫異問道。
宋華笑著搖頭,道:“不是小師叔想的那般,芙蓉公子從不霸道行事,向來以理服人。
因而在京中官家子弟當中,頗有威望。
莫說我等,就連勳貴一脈的將門虎子,都極給她顏面。
有一回開國公府世子李虎與宣國公之子趙昊,在朱雀門外金水橋畔相遇,帶著各自部曲打出了真火來。
禦林軍出面都幾乎壓不住。
還是芙蓉公子正巧路過,出面才將兩人勸開。
自那時起,其威望在年輕一輩中,達到了頂峰。
也是她素日裡行事周到,方有此能。
至於她為何能如此……
我曾聽祖父說過,太後一族葉氏,當年在太上皇登基親政時,出過大力。
然而卻也因此,險些害得絕亡一族。
如今太後娘家,也隻剩一個侄兒在鴻臚寺做一個五品官。
而這位葉大人,生性淡薄,不好名利富貴,朝野之中風評極好,且又隻有一女。
”
賈琮聞言,登時明白了,搖頭笑道:“原來如此,果然惹不起,惹不起……”
宋華也跟著笑道:“因為那位葉少卿頗重情義,發妻亡後,莫說再娶,就連妾室都不再納,太後為此不知落過多少淚,卻隻是無用。
沒辦法,隻能將萬千寵愛,都寄於這位芙蓉公子身上。
太後曾親自向太上皇和聖上討過一柄如意,贈與芙蓉公子,要保她一生如意。
所以……朝野上下,無論勳貴大臣,還是宗室王公,鮮有敢招惹她者。
”
賈琮聞言,抽了抽嘴角,這樣的人設,豈不是開了無敵光環嗎?
還讓別人怎麽頑耍?
人和人,果然不能比。
隻是,別又是個太平公主……
宋華似看出賈琮所想,又笑道:“太後何等賢名,怎會一味的縱容?
早早給芙蓉公子定好規矩,絕不許幹涉朝政分毫。
芙蓉公子為人處事極公道,也從不沾染半分朝政。
所以愈得天家寵愛,倒將滿朝的公主郡主都比了下去。
”
賈琮愈發嘖嘖出聲:“太後真真了得啊!
這才是真真的無敵金身。
”
宋華點了點頭,笑道:“還有一點,不知是真是假。
據說日後芙蓉公子的婚事,雖由她意見為重,但必須要請人入贅才行,絕不能斷了葉家的香火。
”
說著,還很有深意的看了賈琮一眼。
賈琮被他看的無語,道:“子厚,你看我作甚?
我像是攀龍附鳳的登徒子嗎?
”
宋華尷尬一笑,道:“小師叔多慮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實在是,小師叔相貌太過俊秀,萬一……”
“胡說八道!
”
賈琮笑罵道:“我是斷不可能入贅的,再者,人家金枝玉葉,何等貴女,什麽樣的俊傑沒見過,又怎會如此膚淺?
”
宋華聞言,不知該說什麽。
但他認為賈琮說錯了……
一來,賈琮這樣的相貌,真是少見。
若隻是清秀周正也罷,偏身上還有一股氣質。
不卑不亢,知禮自如,隱隱飄逸出塵。
這樣的人,哪裡又是尋常能見著的?
宋華以為,若非如此,衍聖公孔傳禎並其祖父宋岩等當代文壇大儒們,也不會如此厚愛賈琮。
這是個看臉的時代……
再者,天家貴女,其實未必就見過多少人。
深藏閨閣中的女子,又能見過幾人?
沒有閱人無數的閱歷,豈不就是膚淺?
見到了賈琮這樣的少年,怕是……
見宋華當真擔憂起來,賈琮哭笑不得,道:“子厚,你是不是糊塗了?
瓊林宴分兩處,她們在芙蓉園內,我們在曲江池,連面都見不著,擔心這些沒來由的,豈不可笑?
”
宋華訕笑了聲,卻道:“瓊林宴上,慣例要選出三鼎甲,去芙蓉園取花來賞。
到時候,就可與群芳一見……
自然,是她們在玻璃插屏後瞧咱們,咱們瞧不著她們。
”
“哦……”
賈琮頗有深意的嘖嘖一聲,讓宋華老臉一紅,想來當初他便是奪得三鼎甲後,得到了鴻臚寺谷家千金的青睞。
賈琮哈哈笑道:“子厚放心,以我文章之火候,連舉人都還差些,哪有資格問鼎三甲。
今日來,隻是見識見識我大乾年輕一輩的俊傑。
再說,我今年才多大點,哪裡有這種心思?
”
宋華笑著點點頭後,不再提這茬,馬車外傳來車夫的聲音:
“三老爺,大少爺,曲江池到了!
”
……
秦時離苑,唐朝舊館。
時歷千載,重現其妍。
有青石鋪路,步廊橋迂回。
松柏彌翠。
自正門持函而入,一路行來,宋華不時與賈琮介紹曲江盛景。
開國百餘年來,經多時修繕,雖緩慢,但此處景色愈發複現古時韻意。
隻可惜,雖綠池蕩漾,非複虢國照影之水……
“子厚兄!
!
”
二人正於廊橋上行走,聽聞後面有人呼喚。
賈琮與宋華駐足,回頭看去,就見三位身著進士服的新科進士,從後面匆匆趕來。
宋華生性醇和,絲毫看不出高門子弟,因而交友頗廣。
待來人進前,一一見禮後,見三位好友目光都落在賈琮身上,眼神驚歎,宋華笑著介紹道:“小師叔,這是我舊時的三位好友,今科與我同登皇榜。
舒敬,舒元直。
劉玘,劉仲榮。
盧璿,盧國華。
”
賈琮揖禮罷,見三位面色為難,便笑道:“諸位前輩,還是各自相交吧,不必與子厚一般。
”
三人與宋華是好友,按禮,宋華的長輩,他們亦當敬之。
可賈琮看起來頂多十五六的模樣,雖然風華玉貌,可初見面就喊人師叔,實在不適。
見賈琮如此知情知趣,彼此間的陌生感瞬間消除大半,也不用賈琮喊前輩了,大家平輩論交……
舒敬笑道:“清臣兄如此年紀,便被松禪公收為關門弟子,果然一表人才。
”
宋華忙道:“元直,家祖收小師叔為弟子,可不止因為小師叔一表人才。
先前談都中趣事,你們不是一直好奇,近來風靡都中的清臣體是何人所書嗎?
正是小師叔所為。
”
“……”
舒敬、劉玘、盧璿三人聞言,眼睛登時睜圓,好似聽錯了般看著宋華。
宋華苦笑道:“若非如此,小師叔何以得牖民先生與家祖等人一緻稱讚?
”
盧璿聞言,倒吸一口涼氣,看向賈琮稱奇道:“吾今日始知世有天才矣!
”
賈琮搖頭笑道:“國華兄過獎了……”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什麽,岔開道:“方才見三位仁兄似頗有激動之色,不知發生了何事?
”
“哦,是這樣……”
盧璿笑道:“我們也是剛剛才得到消息,往日裡隻在話本中聽說過宰相榜下捉婿,沒想到我們這一科竟果真發生了這樣的事。
”
宋華都燃起了八卦之火,忙問道:“不知是哪一位?
”
一直沒出聲的劉玘冷笑一聲,道:“還能是哪一位?
不外是那位靠著吹捧大魁天下的福建仔。
福建仔最是狡詐,多奸邪!
”
宋華無語的看著劉玘道:“仲榮,難不成我記錯了?
”
劉玘面無表情道:“沒記錯,我也是一名福建仔,所以最知內情。
”
“哈哈哈!
”
眾人實在覺得好笑,一起大笑起來。
賈琮卻隻微微一笑,道:“卻不知,這位狀元郎入了哪位內閣閣老的眼,成了東床快婿?
”
劉玘眼中閃過一抹不知是嫉還是羨的神色,道:“是寧次輔。
”
賈琮聞言,面色微變,他自然知道寧次輔是哪一個。
內閣如今共七位閣臣,除卻葛緻誠、孫敬軒、陳西延三位舊黨黨魁外,還有四名新黨魁首,分別是寧則臣,趙青山,林清河,以及吳琦川。
其中,葛緻誠雖為首輔,卻因老邁守舊不得聖心,實際上早已成了泥塑首輔。
真正執掌朝中大權的,便是次輔寧則臣!
也正是這位年不過四旬的當朝次輔,一手勾勒出新法藍圖,並與崇康皇帝君臣相得,一緻推動新法大行。
連宋岩都不得不稱讚這位當朝次輔,腹有乾坤,且手腕驚天。
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太過急躁剛愎了些……
但不管如何,在眼見舊黨奄奄一息,葛緻誠下台之日指日可待時,能成為寧則臣的東床快婿,這位狀元郎的前程之路上,基本上已經鋪滿了鮮花和美譽!
對於曹子昂和新黨乃至天下人而言,這不可謂不是一樁美談。
可是對賈琮而言,卻是眼睜睜的看著一個藏在背後的敵人,一步登天,走向幾乎不可匹敵的強大。
至少在新法大行於世時,難以抗衡。
賈琮能想到的,宋華自然亦能想到。
他於第一時間,看向了賈琮,目光隱隱擔憂……
他方才就已經知道,曹子昂向賈琮下過黑手的。
那時候,曹子昂甚至還沒中狀元呢!
要是他成了當今天下權勢最大的大臣的乘龍快婿,那……
賈琮該如何是好?
然而,賈琮似什麽都沒感覺到一半,隻是靜靜站立,目光望遠。
此時天上碧雲卷舒,似秋波瀲灩。
西風乍起……
兩隻春燕驚寒。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