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層一目了然,能看到另一邊通往七層的階梯,眾人忍不住稍松一口氣。
大家小心翼翼地一邊向前,一邊觀察洞壁和腳下有無陰尊新刻線條。
隻是等到盧悅剛看到腳下流光一閃,還沒做出反應的時候,腦袋便是一暈。
破破爛爛的國師府刑堂,幾許白骨在枯藤荒草中若隱若現。
盧悅微微一怔,自從與姐姐谷令則在國師府超度之後,她再也沒有想過這裡,上輩子被至親拋棄的痛苦,這一生明明早就釋然了,怎麽又冒出來?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會,發現不論怎麽告訴自己,這是陰尊搗鬼也無法離開的時候,隻能上前。
“是難受沒人幫你收屍嗎?
”
當幡鬼從這裡路過時,雖隻是驚鴻一瞥,卻困擾了今生無數無數年。
盧悅蹲下來,把歎息按在喉嚨裡,從枯藤草蔓中,把曾經的自己解下來。
“上次超度的時候,我不是不想給你收屍,而是找不到你。
”
盧悅不知道自己能在這裡呆多久,迅速在地上刨坑,把細細小小的枯骨,按正常人的樣子擺下去,“爹已經死了,他兩次死在我手上,你……也忘了吧!
”
小墳剛剛成型,畫面突變。
元晨宗坊市,那個才從斷魘手中逃出一命的盧悅和已經入魔的谷正蕃相遇。
那時候,她多恨親爹啊!
盧悅想控制曾經的自己好好說話,可是不論怎麽做,這裡的她都隻是一個看客,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父女倆用最惡毒的語言傷害對方,把事情鬧到無可挽回的地步,親爹悲憤發誓,“天地為我做證,我谷正蕃但有一絲靈昧,生生世世,絕不放過盧悅。
”
絕不放過她啊!
她又如何會放過他?
“天地為我做證,我盧悅對天發誓……”
在自己的誓言中,盧悅心間猛然一痛,畫面卻轉到了結丹時的天劫,墮魔海百年才出來,便是她與化魔的父親生死大戰的時候。
面對相互傷害的父女二人,盧悅還是隻能被動看著,直到天劫蕩盡了一切……
這就是自己的心獄嗎?
盧悅的手慢慢按在心臟處,好像又看到安逸城的那一晚,一指按下時,父親含笑倒下的樣子。
曾經的誓言全都實現了,以後的誓言……
看著畫面中,盧悅的痛苦掙紮,陰尊發現腓腓的眼睛,暗紅再次加深。
這個曾經的善獸,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是不是也與功德修士有關系?
力抗佛道兩家的魔欲宗,那般被一戰而滅,若說曾經的那些混蛋,沒在戰前布置,打死他也不信。
……
盧悅知道,她一直和谷令則在不停輪回的怪圈中身不由己,這一切的因,到底是什麽樣的果結出來,以前,她一直不敢想,可是現在……
腦中清楚,現在還是不能想,因為陰尊就在不遠處,他在等著殺她,她決不要被他殺了,要不然,怎麽對得起爹?
怎麽對得起義父?
怎麽對得起這般辛苦走到如今的自己?
“盧悅,盧悅,醒醒,快醒醒……”
不知何時,飛淵急切的聲音響在耳邊,盧悅猛然睜開眼睛。
師弟的發絲都在滴水,好像也才從心獄中出來未久,“師伯她們呢?
”她一邊大口吸氣一邊觀察四周。
可是,應該滿是人的六層,現在隻有他們兩個。
“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隻看到你。
”
飛淵抹了把汗,“或許,隻有我們兩個被陰尊拉進了心獄裡。
”
對付完七大族長,他和她確實是陰尊最想要的目標。
“那我們……”
盧悅望著通向第七層的石階,“先上去看看吧!
”
陰尊不在這裡,那肯定在七層。
飛淵扶著她,慢慢往上,在台階上到一半的時候,盧悅突然間又回頭,“飛淵,你又受傷了嗎?
怎麽有血腥味?
”
“沒有啊?
你聞錯了吧?
”飛淵聞聞自己,“可能是第五層傳上來的。
”
“你流了好多汗。
”
盧悅給他擦了一把額上的汗,這才發現,自己的衣袖上不知何時染有血跡。
“這是……在什麽地方蹭上的吧!
”飛淵也看到了,輕輕問她。
“應該是……”
衣袖上的血跡很浮,可是誰會受傷,還把血蹭到她身上?
盧悅心中不安,她和師弟被保護在師伯師兄和劉雨的中間,而現在,隻剩他們兩個了。
二人再相視的時候,眼中都帶了驚恐。
心獄心獄,他們這是一起困在心獄裡,還是身邊的人,根本就是心獄中的人,是幻想出來的?
血腥氣真的越來越濃了。
盧悅嚴重懷疑,這一切還在她的心獄裡,她根本就沒有醒過來,飛淵叫醒她,隻是她在痛苦中,無法可想,希望有人能把她叫醒罷了。
“飛淵,真的是你嗎?
”
“……”對面的飛淵流汗更甚,他好像也迷茫了。
盧悅伸手,在他臉上抹了一手汗,放在眼前正要好生打量的時候,突然發現袖口再次被濺上大量血跡。
這是什麽時候濺上的?
盧悅心下一跳,緊緊閉眼後才再次睜開,眼前哪有飛淵,有的隻是她滿手被濺的血。
熟悉的氣息讓她大急,狠狠一咬舌尖。
陰尊發現她又要脫離出去,正要如前炮製再轉動陣盤的時候,被腓腓一巴掌拍碎陣盤,“夠了。
”
低沉沒有感情的聲音,好像響在每個人的耳邊。
刀劍相向的眾人,有的人一臉迷茫,不明白自己怎麽跟同伴打起來了,更多的人,刀劍相指的時候,一邊戒備一邊望向傳出聲音的七層。
“飛淵,你……”
醒來的盧悅,第一眼看到的是擋在身前的師弟滿身血汙,十數具屍體,倒在他們腳下不遠的地方。
“飛淵,盧悅,你們怎麽能……”
太甲的話音未落,長劍就被飛淵手中的金盞,狠狠砍下,“滾!
”若這人不是孤竹族的族長,他真想趁勢把他也砍了。
叮!
長劍掉落的聲音,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
“怎……怎麽回事?
”
太甲被飛淵的兇戾嚇了一嚇,望向另一邊,才殺了他孤竹族一個修士的婦好,“婦好,怎麽回事?
”
“……”
婦好看向軟軟倒下的人,眼中含悲,她還沒說什麽,浴血擋在劉雨身前的窮奇,‘嘭’的一聲倒下了。
“嗚……”
它喉嚨裡嗚咽了一聲,劉雨急忙蹲下,想捂住它脖間冒血最多的槍眼,可是怎麽也堵不住,大股的血,從她指縫中衝出。
“對不起!
對不起……!
”
劉雨的眼淚在大顆大顆地掉,她忘不了從心獄出來看到的那一幕,危險的時候,是窮奇為她擋了一刀,那時候,它的身上已經有好多好多傷了,她都不知道,它護了她多久。
“嗚嗚!
師伯救命啊!
”
窮奇的眼睛閉上了,可是劉雨不想放棄,朝同樣受了傷的梅枝求救。
“救命,救命……”
越來越多微弱的聲音,從還沒死的修士口中發出。
梅枝奔向窮奇的時候,婦好也從太庚的納物佩中,翻出好幾個丹瓶,“快!
救人。
”
她不想理太甲,與默默拿起丹瓶的十幾個明字隊隊員,先行救治他們這邊的人。
盧悅抖著手,從袖中暗袋裡摸出必備的一瓶傷藥,往飛淵左臉翻起的血肉倒去。
“沒事……”
“別說話。
”
飛淵臉部的傷,像是被槍尖挑出來的,很深,才一牽動,就大量冒血,盧悅用手按著,幫他細細抹上百步膏,“我幫你上藥。
”
戰場主要在他們這邊,因為這裡死的人最多,雖然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麽,可是看婦好和太甲等人的樣子,她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來。
被拉進心獄的一定不是她一個人。
陰尊放大了某些人心中的殘暴,可能趁他們不清醒的時候控制了。
他曾經控制住太甲,再控制他應該很容易。
“不行了。
”
梅枝已經往窮奇口中倒了好幾粒丹藥,可是它喉間的傷太多,藥力大多又流了出來。
他們都沒靈力,無法堵住傷口。
“窮奇是為了護你和我們,才……才這樣的。
”
梅枝和時雨從心獄中出來的最早,隻是,還沒等她們焦急自家弟子,太甲就與一些人,朝大家舉起了屠刀。
她和時雨二人,根本護不住他們四人,是窮奇在飛淵和黎景醒來之前,左突右衝保護了他們。
“窮奇,不要死,不要死在這裡,”劉雨輕輕摟住窮奇大腦袋,“我們出去,我放你自由,你醒醒,醒醒……”
可是窮奇身上到處都是傷口,大量的血液在地面蘊染開來,很快都浸到盧悅這邊了。
“陰尊,你也就配當個鬼鬼崇崇的老鼠。
”
婦好心痛地看到心腹手下咽下最後一口氣,抓起一旁的大刀,“有本事,你出來,我們明刀明槍。
”
“呵呵,這裡是心獄,怎能怪到我頭上?
”
陰尊覺得腓腓在不高興,他要收集的東西,還沒完全到手,可不敢承認這一點,“各位隻是表達了自己最想表達的一切,不信,你問問太甲,把我留在星羅洲的時候,他是不是更想把盧悅的命也留在星羅洲?
他和太庚那六個老家夥,最想我和她同歸於盡死在這裡。
可惜啊,太庚他們都死了。
你們應該慶幸,他們死得比較早,若不然,哼哼……”
陰尊沒想到魔欲宗弄的這個心獄,居然會如此厲害。
這般放大心中的一念之惡,讓一些人控制不住地在心魔幻境中大開殺戒。
早知道,還有這個在等著他們,他就不那麽急地在五層殺人了。
要是太庚、祖辛未死,盧悅這個陣眼醒來前,他們應該彼此相殘,殺了大半才對。
可惜啊!
太甲不知某人的可惜,在眾人望過來時,張了張口,又無言閉上。
讓盧悅以意外的方式,死在星羅洲,是他們七人一直都想的,這個強辯不得。
不管他們彼此之間,有多少合作,都改不了,她和紫電一樣是雷修,更能克制他們的事實。
有她在,自家這邊弟子想要崛起,將來想要殺進仙界,都不可能。
“呵呵!
盧悅,現在你的感覺如何?
若是死的不是笨窮奇,而是飛淵,你還能這般站著嗎?
”
陰尊鄙視的聲音再次從七層傳出,“我為什麽會一直存在這個世間,是因為人心貪婪,今天得到這個,明天又想得到那個,永無滿足的時候,甚至為了達到目的,萬千人的性命,可如螻蟻。
”
“……”
盧悅把飛淵的手握緊了。
“另外,盧悅,你也不要以為你們功德修士就多高尚。
”
腓腓擡眼看了看氣場變大的陰尊。
陰尊朝它安撫一笑,“五水那個蠢和尚在憶埋絕地藏神獸,為何沒有鯤鵬一族?
我告訴你,是因為,鯤鵬不相信這世間的任何一人,是因為,他們被自以為最可相信,最親近的功德修士騙了。
你可以問問飛淵,他的傳承記憶裡,是不是有離功德修士遠遠的族訓?
”
“沒有!
”
飛淵在盧悅望過來前,先行開口,“我的傳承記憶,我自己不知道嗎?
陰尊,你想在我這裡騙人,那勸一句,還是省省口水吧!
百靈戰場,是諸多先輩為這世間,留下的最好傳承,那裡,不僅人族付出了努力,妖族更甚。
以後,你不用再拿它挑撥離間。
”
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還站著的六百多人,“腓腓道友,現在六層心獄已破,請問,我們可以上七層了嗎?
”
“可以!
”
腓腓的聲音從上面傳來,“陰尊,你已得到你想要的,這裡,你也可以走了。
”
什麽?
陰尊臉上扭曲了一下,“我……”
他想說,他還可以再陪他一會,可是腓腓冰涼的眼睛,盯在他的腳面,“你身上的味道越來越臭,你自己知道嗎?
”
知道嗎?
陰尊磨了磨牙,在婦好等人衝來之前,一腳踩碎滿刻符文的小石盤,咻地一聲,消失在當場。
“你怎麽能放他走?
”
婦好與太甲都是大怒,隻是婦好表達出來了,而太甲還把怒氣按著。
“不是我放他走,這是千一山的規則。
”腓腓冷漠地看著星羅洲一眾修士的不平,“他吸了這裡多少年存下的煞氣,再加上心獄為他所控,你們殺的人,千一山自動算在他的頭上,夠了千人之數,自然可以走。
”
說到這裡,他語氣有些複雜,“不過,這裡的便宜,也不是那麽好撿的,隻要你們能解了鎮禁,千一山空間便會在十年內崩潰。
千一山崩潰了,陰尊——自然也要一起崩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