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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從斬妖除魔開始》594.第586章 終不似,少年遊(二)

  第585章 終不似,少年遊(一)

  許多年之後,面對天行帝以命換命的拼死一擊,洛川将會想起他被一群山賊攔路打劫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那時,他年僅十五歲,一手握着薦書,一手拿着婚書,獨自駕着牛車,載着沉甸甸的行李,一路颠簸地朝着昭國首都朝陽城進發。

  上界,或稱本地人口中的“靈霄界”,天氣總是變幻莫測,難以預測。

  昨日還是晴空萬裏,豔陽高照。

  然而到了下午,厚密的雲團不知從何方氣勢洶洶地擠了過來,盤踞在京畿上空,随着雷公一聲震耳欲聾的号令,化作瀑布崩瀉而下,誓要将人間變爲澤國。

  洛川戴上鬥笠,來到官道一側避雨。
牛車上雖然撐起了擋雨棚,但狂風依舊肆無忌憚地橫掃過來,裹挾着雨點砸在木箱和麻袋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

  他身上新制的綢衣被雨水淋濕,黏糊糊地緊貼在身上,讓他感到陣陣寒意,不禁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但他并未因此感到郁悶。

  在靈霄界,大暴雨常常象征龍的出沒,寓意着飛黃騰達、青雲直上。

  如今洛川離開家鄉,獨自前往昭國首都朝陽城謀求前程,看見這場雨,他的雙眼瞬間變得格外明亮。

  然而,就在他沉浸于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幻想中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突然響起,将他從思緒中拉回現實。

  洛川循聲望去,隻見一群山賊猶如鬼魅般出現在前方的道路上。

  他們身着銀白輕甲,黑色鬥篷随風飄舞,仿佛從暗夜的深處湧出的冥界陰兵,帶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嚣張氣焰。

  這些山賊的坐騎高大威猛,馬蹄踏在泥濘的道路上,卻未濺起一絲污水。

  在朦胧的雨幕中,他們悄無聲息地在洛川四周圍成一圈。

  仿佛有一把無形的雨傘撐在他們的頭頂,雨水傾瀉下來,便自動向兩側分流滑落,使他們身上滴水不沾,衣衫随風獵獵作響。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财!

  爲首的山賊揮動馬鞭,策馬前進幾步,來到了洛川的面前。

  這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绮羅珠履,緩帶輕裘。

  他的嘴角天然上翹,不笑時也帶着三分不羁的笑意。

  但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他俊美的相貌,也不是他華貴的衣袍。

  而是他那披散肩頭、随風飛舞的長發——

  不是常人的黑色,而是璀璨的銀白色,在灰蒙蒙的雨霧中,如同流淌的星輝般耀眼奪目。

  他王侯子弟般豐神秀穎的模樣,與他口中那句俗套至極的山賊台詞,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洛川父親早逝,自幼在母親的呵護下長大,從未離開過自家的小山村一步,哪裏見過這樣的架勢?

  他吓得面色蒼白,渾身僵硬,不敢有絲毫動彈。

  山賊們見狀,一擁而上,翻騰他的行李,試圖從大大小小的麻袋和箱子中找出幾樣值錢的東西。

  然而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山賊每打開一件行李,臉上便會增添一分失望的情緒。

  “老大,他好像是個窮光蛋,身上盡是一堆破爛貨!

  “哎,本以爲能撈到一筆橫财,沒想到卻是這麽個倒黴貨色,真是晦氣!

  “……”

  很快,牛車旁邊便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物品:生鏽的鐵鍋鐵盆,滿是補丁的粗布衣服,磨破的草鞋,掉毛的筆,殘破的硯台,邊緣如狗啃般的竹席……

  白發青年的目光在身披錦繡的洛川和這堆垃圾般的雜物間來回移動,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笑容。

  “看你這身嶄新的衣服,這白白淨淨的長相,還有這堆幾乎要把牛車壓垮的行李,我還以爲你是個不慎落單的富家子弟呢。

  “沒想到你隻是徒有其表。

  聽到他這話,洛川立刻結結巴巴地求饒道:“大大大……大王,我……我……我隻是個來自魚尾村的窮光蛋,身上……身上沒幾文錢,這……這衣服是母親借錢買的,您……您就放過我吧……”

  常言“兒行千裏母擔憂”。

  洛川出發之際,他母親幾乎将家中的鍋碗瓢盆、床單鋪蓋、春夏衣物等一應俱全地塞進他的行李中,生怕他出門在外會挨餓受凍。

  洛川覺得,倘若條件允許,母親恐怕會恨不得将她自己也一并打包帶走,隻爲能在京城天天爲他燒水做飯,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此外,母親深恐他因衣着寒酸而遭人白眼,入學時受阻,于是特地找鄰居借錢,買來一匹上好的綢布,連夜趕制出一件漂亮的新衣。

  這衣服色彩鮮豔,手感光滑細膩,摸上去仿佛液體在指尖流淌,與他以往所穿的粗布衫截然不同。

  剛穿上這件新衣時,洛川倍感新鮮,整個人都精神煥發,下巴也擡得比平時高了幾分。

  白發青年沒有理會洛川的求饒。

  不一會兒,一個山賊手下從洛川的行李中翻出兩個陳舊的信封,遞到了白發青年的手裏。

  看到那兩個信封,洛川心跳驟然加速,他猛地從地上跳起來,踩着泥濘的地面,朝着白發青年沖去。

  他一邊跑一邊喊道,說話也變得流利起來:“大王,别的東西伱随便拿,統統搬走都可以,但别拿那兩個信封,那是我的命根子,沒了它們我就完了……”

  白發青年微微眯起眼睛,冷冷地瞥了洛川一眼。

  洛川頓時感覺自己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繩索緊緊捆綁,再也無法向前邁進一步。

  這時,白發青年伸出手指,從第一個信封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紙頁。

  他的動作中透着優雅和貴氣。

  像是一位年輕的君王,在清晨的禦花園裏俯身摘下一朵沾着晶瑩露水的月季。

  而在白發青年緩緩展開紙張、垂下眼簾認真閱讀之際,洛川感覺對方不像是在浏覽紙上的文字,而是在審視自己的過去。

  沉默的時間其實很短暫。

  但在洛川的感知裏,卻仿佛度過了漫長的歲月。

  不知過去了多久,白發青年終于緩緩開口道:“真沒想到,你一個來自魚尾村的窮光蛋,竟然跟鎮北軍的徐統領有交情。
他竟然願意親筆寫下薦書,把你推薦給朝陽城的三大書院!

  “我父親生前是鎮北軍的士兵,”洛川誠實地解釋道,“他在栖羽城一戰中立下戰功,最終力竭身亡,爲救戰友而英勇犧牲。

  “這份薦書,算是徐統領對我父親功勞的嘉獎。

  白發青年點了點頭,似乎認可了洛川的說法。

  接着,他又慢條斯理地打開了另一個信封,從中取出了一張大紅色的紙。

  這是一種極喜慶的顔色,被灰暗的天色襯托得格外顯眼。

  “那你再解釋一下,爲什麽關内侯甄紹福,會願意把自家女兒嫁給你這樣的窮光蛋?
”白發青年把紙上的内容反複看了幾遍後,再度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洛川,特意将“窮光蛋”三個字咬得很重。

  “甄……甄侯爺便是我父親當年以命相救的那位戰友,”洛川回答道,“爲了報答我父親的恩情,他那年親自來到我家,與我母親定下了婚約。

  “後來,他屢立戰功,仕途一路攀升,很快便飛黃騰達,被朝廷封了侯。

  “原來如此,”白發青年道,“所以你此行前往朝陽城,便是爲了進入三大書院修行,順便與你的未婚妻甄蕙姝完婚?

  “正是。

  聽到未婚妻的名字,洛川低下頭,臉上露出一絲少年人的腼腆。

  他從未見過自己的未婚妻。

  但每次在婚書上看到“甄蕙姝”這個名字時,他總會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個面容姣好、氣質娴靜的女子形象。

  他曾想象過,她坐在草木芬芳的小院中,輕輕撫琴,纖白的手指在七根弦上靈活跳動,流淌出悠揚動人的旋律。

  突然,她擡起頭,遠遠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揚,笑容和煦,像是清晨的陽光,明媚而不刺眼。

  他也曾想象過,她身着鵝黃色的長裙,輕挽着他的臂彎,一同漫步在元宵節的燈海之中。

  她鼻尖的呼吸,在冷冽的空氣中凝聚成白色的霧氣。
色彩斑斓的彩燈映照在她的眸中,猶如一片浩瀚無邊的星海。

  “那你覺得,你能順利做完這兩件事情麽?
”白發青年又問。

  “我不知道,”洛陽回答道,神情略顯不自信,“或許……應該可以吧!
甄家在意名聲,應該不會輕易毀約;徐統領既然願意給我寫薦書,我的血脈天賦應該也不會差到過不了考核的程度……”

  白發青年看着他,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麽事情似的,沉默了許久,然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把東西收拾好,一并還給他吧!
”白發青年對衆山賊吩咐道。

  “老大,那我們這一趟冒着暴雨出門,豈不是白跑一趟,什麽都沒撈到?
”山賊們似乎對他的命令有些不滿。

  “天魁,祿存,你們幾個在這山上待久了,難道真的當自己是那種饑不擇食的低級土匪了嗎?
”白發青年眯起眼睛看着他們。

  他的聲音并不嚴厲。

  但被叫到名字的山賊卻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連連搖頭。

  顯然,白發青年在山賊隊伍中積威甚重,無人敢違逆。

  “你們要記住,我們上山爲寇,做的是劫富濟貧、替天行道之事,”隻聽見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跟那些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下三濫貨色是不一樣的!

  衆山賊聞言,紛紛點頭稱是。

  而聽到這些話後,洛川心中所想卻是:這群山賊竟然都以天上的星辰爲綽号,倒是比一般的山賊多了幾分文化啊!

  此時,洛川已恢複了行動能力。

  白發青年翻身下馬,走到他跟前,将婚書、薦書以及一個不知從何處冒出的布袋子遞到他的手中。

  “抱歉,這一次是我們做的不對,”白發青年收斂了先前的狂傲不羁,态度誠懇地說道,“這幾兩碎銀,就當是給你的賠禮吧!

  “不,不用了!
這我不能收!
”洛川被他的舉動吓了一跳,連連後退,活像一隻被人踩了尾巴的貓咪。

  這世上,洛川隻聽說過山賊搶路人錢财,從未聽說過山賊給路人送錢。

  他清楚地記得,離開家門時,母親在他耳邊千叮咛萬囑咐:“别人的錢财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人情不能随便欠,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好處,欠了的東西都是要還的。

  似乎是被洛川驚恐萬狀的反應逗樂了,白發青年嘴角微微向上勾起。

  “魚尾村的窮光蛋小少爺,”他用略帶調侃的口吻說道,“你難道真的以爲,你此行去朝陽城,會如你想象中那般一帆風順?
除了你的天賦外,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其他因素也可能會阻礙你進入書院、迎娶媳婦?

  “其他因素?
”洛川對此感到有些不解。

  “比如,你有沒有想過,除了考核之外,首都的書院還會給你設下一些其他看不見的門檻?
”白發青年道,“再比如,你有沒有想過,爲何這些年來甄紹福能夠步步高升,成爲京中顯貴,卻對你這個窮光蛋準女婿不聞不問,甚至連一個銅闆都不願意資助給你?

  洛川皺緊眉頭。

  白發青年這番話,對于十五歲的他來說,實在太過複雜。
他一時有些難以理解。

  “我這些話,你現在暫時不必多想,等經曆的事情多了,你自然就會領悟了,”白發青年一遍說着,一邊把裝碎銀的布袋強行塞進洛川的手裏,“這些錢,你還是先收着吧!

  “我打賭,等你到了京城,這些錢一定能派上用場。

  “如果沒用上呢?

  “那你就把它們帶回來這裏,賠給我。

  “但我母親說過,我不能随便收别人的東西——”

  “——我命令你,收下它!
”白發青年突然提高音量,厲聲喝道,“否則,我就把你的婚書和薦書都撕了。

  洛川打了個寒戰,抓着布袋,不敢再拒絕。

  “那……那就多謝大王了,”他顫抖着聲音,結結巴巴地道謝,“敢問大王尊姓大名,家住何處……這樣我日後才能來找您歸還這些銀兩……”

  “我們的營寨就在旁邊的龍脊山上,”白發青年微微一笑,“至于姓名嘛……俗名已忘,你叫我的道号‘紫微’便好。

  “紫微……”

  洛川心頭默默念叨着這個詞,隻覺得眼前的白發青年真是高傲狂妄、無法無天。

  紫微星乃中天之尊、衆星之魁,常常被視作帝王的象征。

  白發青年以“紫微”爲道号,是自诩爲人間的帝王嗎?

  然白發青年對洛川心中的想法渾不在意。

  未等洛川回過神來,白發青年便輕盈地躍上馬背,長發宛若飛舞的銀練,緊接着他一聲令下,帶領着衆山賊朝着回營寨的方向飛奔而去。

  随着馬蹄聲的漸行漸遠,洛川隻來得及看到他們逐漸消失在雨幕深處的背影。
那背影在雨水的沖刷下愈發模糊,最終完全融入了灰蒙蒙的天色之中,再也尋不見一絲蹤迹。

  大約一刻鍾後,雨停了。

  烏雲向四面散去,世界逐漸變得透亮起來,逶迤的薄雲緊貼着仿佛凍僵般的湛藍天穹,片片山坡疊青瀉翠,空氣清新濕潤。

  似乎這場雨,随着那群山賊而來,又随着他們而去。

  一來一去間,将這人間清洗了個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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