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太夢幻,許佑甯也睡得格外安心。
穆司爵卻徹夜未眠。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懷裡的許佑甯,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四點鐘。
過去的幾個小時裡,他的腦袋好像是空白的,又好像想了很多。
唯一清楚的,隻有回去之後,等着他的,是這一生最大的挑戰。
這麼看來,他更應該好好珍惜這三天時間。
這個時候,穆司爵不知道的是,命運已經吝啬到連三天的時間都不給他。
穆司爵也不知道為什麼,隻是覺得煩躁,于是輕手輕腳地松開許佑甯,走到帳篷外面,點了一根煙。
米娜後半夜值班,第一時間注意到穆司爵這邊的動靜,拿起對講機問:“七哥,怎麼了?
需要幫忙嗎?
”
“沒事。
”穆司爵微微低下頭,咬住煙頭,“我抽根煙。
”
“哦。
好吧。
”
米娜不敢打擾穆司爵,不再說什麼,對講機也安靜下去。
穆司爵抽完煙,又吹了會兒風,等到身上沒味道了,才回到帳篷内。
許佑甯依然維持着剛才的姿勢,睡得正香。
其實,許佑甯是個十分警惕的人。
如果是以往,穆司爵這樣一進一出,她早就察覺驚醒了。
可是現在,睡夢中的她,顯然毫不察覺。
穆司爵隻願意相信,是因為回到他身邊之後,許佑甯可以安心了。
他不願意承認,病情已經更加嚴重地影響到許佑甯的知覺和反應。
“嗯……”
睡夢中的許佑甯突然動了一下,一隻手在身邊摸索了幾下,看起來像極了是在找穆司爵。
穆司爵怕許佑甯吓醒,躺下去,把她抱入懷裡,許佑甯果然乖乖的不動了。
他看着懷裡的許佑甯,唇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随後閉上眼睛,沒多久就陷入熟睡。
兩個小時後,黎明悄然而至。
也許是環境太陌生的關系,許佑甯沒有像以往那樣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意識早早就恢複清醒。
她聽見清脆的鳥叫聲,還有呼呼的風聲,混合在一起,像極了大自然彈奏出來的樂曲,異常的美妙。
許佑甯朦朦胧胧的睜開眼睛,四周依然是一片黑暗。
她單純地以為是天還沒有亮,于是換了個睡姿,摸索着抱住穆司爵,又閉上眼睛睡覺。
她忘了,帳篷裡的燈,其實是亮着的。
就算天還沒亮,她看不到陽光,也應該看得見燈光才對。
穆司爵本來就易醒,許佑甯這一通鬧下來,他也睜開了眼睛。
山裡的空氣很好,清晨的空氣尤其好。
晨間,濕|潤的空氣像被山泉水洗滌過一樣,每一絲一縷都令人心曠神怡。
穆司爵看了看時間,已經不早了,他們還要趕去下一個地方。
許佑甯剛才明明已經醒了,又躺下去,明顯是想賴床。
穆司爵捏了捏許佑甯的臉,命令道:“起來了。
”
“天還沒亮呢。
”許佑甯打開穆司爵的手,把臉埋進枕頭裡,“别鬧。
”
穆司爵就像遭到什麼重擊,手僵在半空,整個人愣了一下。
天明明已經亮了,遠處的山頭依稀可以看見薄薄的晨光,這個世界已經迎來新的一天。
可是,許佑甯居然迷迷糊糊的說天還沒亮。
她的世界,已經陷入了黑暗嗎?
穆司爵就像被人猝不及防地插了一刀,心髒不可抑制地劇烈疼痛起來,連呼吸都生疼。
他躺下來,輕輕抱住許佑甯,沒有說話。
如果她還想睡,那就讓她睡吧。
不管許佑甯的世界變成什麼樣,不管這個世界變成什麼樣,他永遠都會在許佑甯身邊。
許佑甯确實還想睡的,感覺到穆司爵躺下來之後,他又隐隐約約察覺到哪裡不對勁。
穆司爵……太沉默了。
他剛才不是命令她起床嗎?
這會兒沉默什麼?
許佑甯坐起來,睜開眼睛,四周還是一片黑暗。
他茫茫然拉了拉穆司爵:“怎麼這麼黑?
現在幾點了,我們要不要開一盞燈?
”
“不用。
”穆司爵坐起來,和許佑甯面對面,說,“這樣挺好的。
”
“可是這樣子也太……”
許佑甯想說,可是這樣子也太黑了吧?
!
然而話隻說了一半,她就突然反應過來,有哪裡不太對。
她不是沒有經曆過黑夜。
她眼前的黑,太黑太徹底了,是那種真真正正的伸手不見五指,就好像人間變成了煉獄,再也不會有一絲光明一樣。
一般的夜晚,不管多黑,總是能看清楚一點東西的。
可是現在,她什麼都看不見了。
許佑甯隐隐約約有某種預感。
而且,這種預感,很有可能已經變成現實了。
一瞬間,許佑甯就像被人丢到極寒之地,一股寒意從她的腳底闆蔓延至手心。
不是天黑。
而是她的世界,永永遠遠地陷入了黑暗。
她終于是,什麼都看不見了……
穆司爵看着許佑甯暗淡下去的眸光,不難猜到,許佑甯知道自己已經失去視力了。
宋季青和葉落隻是跟他說,很快了。
他隻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
穆司爵把許佑甯擁入懷裡,輕輕撫着她的後腦勺:“别怕,我在這兒。
”
許佑甯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想擠出一抹笑容來讓穆司爵安心,最後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擠出了眼淚。
她的雙手緊握成拳,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哭了。
“别哭。
佑甯,别哭。
”穆司爵更加用力地抱住許佑甯,像要給她一個可以依靠的港灣一樣,“你還有我,我在你身邊。
”
“穆司爵……”許佑甯哽咽着問,“要是我再也看不見了,該怎麼辦?
”
“不會,一定不會。
”穆司爵信心十足地承諾,“孩子出生那天,henry和季青會幫你做手術,你會好起來,你的視力也會恢複。
不要瞎想,再過一段時間,你一定可以重新看見。
”
許佑甯點點頭,努力把眼淚逼回去。
實際上,哪怕穆司爵在她身邊,哪怕穆司爵說了會陪着她,她心裡也還是茫然的。
過去的一段時間,她的身體雖然日漸虛弱,但是,她還有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
但是現在一失明,她就相當于殘疾了。
她想要不出意外地活着,就需要有人專門照顧她。
她要改變二十多年以來的生活模式和生活習慣,去習慣一種沒有沒有色彩、沒有光亮的生活方式。
也許是她太懦弱了,她覺得……這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穆司爵面前,她不用掩飾自己的害怕。
許佑甯抱住穆司爵,聲音微微有些發顫:“穆司爵,我很害怕……”
得知自己的病情時,她怕治不好,怕保不住孩子,所以,她對未來更多的是恐懼。
而現在,是一種深深的焦慮和不安,就像一個人突然在森林裡迷失了方向。
這種感覺,并不比恐懼好受。
“别怕。
”穆司爵撫了撫許佑甯的背,盡力給她最大的安慰,“不管發生什麼,我會陪着你,我們一起面對。
”
“……”許佑甯遲滞地點點頭,情緒終于恢複過來,問道,“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了?
”
“天剛剛亮。
”穆司爵看了看手表,“六點半了。
”
“是嗎?
”許佑甯有些惋惜,“沒想到,我竟然連今天的日出都看不到了。
”
“别瞎想。
”穆司爵說,“康複後,你可以看一輩子日出。
”
許佑甯努力擠出一抹微笑,說:“穆司爵,我們回去吧。
我想回家了。
”
按照穆司爵原本的行程安排,他們還有一個地方要去的。
許佑甯還悄悄想過,那個地方,會不會是比流星雨更大的驚喜。
可是,現在事情變成這個樣子,她哪裡都不想去了,隻想回到最安全的地方呆着。
穆司爵理解許佑甯的心情,當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拒絕她的要求。
他松開許佑甯,撫了撫她的臉,牽住她的手,說:“好,我們回家。
”
不可否認,因為穆司爵在細節上的一舉一動,許佑甯安心不少。
許佑甯的心情也不那麼糟糕了,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不讓穆司爵擔心,輕快地應了一聲:“好!
”
說完,活力十足地蹦起來。
她忘了,這裡是帳篷,高度并沒有她的身高高。
穆司爵想阻攔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隻能眼睜睜看着許佑甯義無反顧地“砰”一聲撞到帳篷支架上,整個過程下來,畫面極其喜感。
“啊!
”
許佑甯叫了一聲,後知後覺自己幹了一件多蠢的事情,不好意思再出聲了。
出乎意料,穆司爵竟然也一直沒有出聲。
許佑甯想了想,很快反應過來,精準地踢了穆司爵一腳:“不要以為我看不見了,就不知道你在笑!
”
穆司爵的唇角微微上揚,坦誠道:“我确實在笑。
”
“你為什麼不提醒我?
”許佑甯摸着腦袋,懊惱急了,“你明知道我看不見了!
”
“你太快了,我來不及。
”穆司爵的語氣裡滿是無奈,說着直接把許佑甯抱起來,“我們回去。
”
出了帳篷,許佑甯聞到山間清晨的氣息。
幹淨,清冽,摻雜着野生植物淡淡的清香。
昨天來到這裡的時候,她明明什麼都聞不到。
或許,就像别人說的,看不見的人,會聽得更清楚,嗅覺也更靈敏。
許佑甯把臉貼在穆司爵的胸口:“這麼看的話,我看不見了,也不是一件特别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