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女史忙俯身道:“來了的。
”又看向明珠,請明珠示下。
明珠道:“既然小二嫂想看,那就讓人來表演吧。
”
周女史恭敬地給明珠行了個禮,再轉身吩咐一旁專門負責傳話的婆子。
婆子小跑著下去傳話,沒多會兒,台上表演的幻術結束,琵琶聲錚淙乍起,穿雲裂金之聲破空而來,緊接著,一個穿著火紅舞裙的女子高舉了琵琶快速旋轉而來,到了舞台正中也不停留,且彈且舞,紅色的薄紗披帛迎風招展激蕩,果然如同九天仙女下凡一樣的。
“好!
”明珠來了精神,她是同道中人,見著了這樣的舞姿由不得她不喜歡。
要有這樣一身技藝,除了天資過人之外,還要勤學苦練,這叫什麽秋紋的,還真是個了不起的。
眾人見了,也紛紛誇好,就連挑剔討嫌如福寧公主,也驚訝地睜大眼睛隻管盯著那台上的藝伎看。
明珠偶然回頭,見周女史還謹慎地站在一旁不曾入座,便隨口道:“不必拘泥,回去坐吧。
”
周女史給明珠行了一禮,低著頭走到座前坐下,行動之間婉然端麗,讓人挑不出半點不是。
平女史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笑眯眯地拎起酒壺給她斟酒,輕聲道:“姐姐今日大出風頭,可叫妹妹我嫉妒壞了,因此忍不住在王妃面前多了幾句嘴,也想露一露這張臉。
姐姐不會覺得我這性子招人恨吧?
”
周女史半垂著眼,唇邊露出淡淡的笑容:“我們一起從宮中出來,迄今已相伴七年有餘,你是什麽性子,我知道。
”
平女史在她身邊挨著她坐下來,將手托著腮,看著正聚精會神觀看樂舞的明珠,輕聲道:“王妃真是青春美麗,出身又顯貴,嬌俏討人歡喜,殿下得償所願,不知何等快活呢。
我看殿下對王妃啊,真是沒得說,就連公主殿下也討不到好。
更不要說是其他癡心妄想的人了,誰敢讓王妃不高興,鐵定是沒有好下場的。
”
見周女史不回答自己的話,平女史就又回過頭去壓低了聲音低不可聞地道:“說起來,我沒見過那位江二姑娘,不知比起王妃來如何?
我記得姐姐去年中秋應太妃娘娘宣召入宮,曾在娘娘宮裡見過江二姑娘的,是不是?
你們可曾詳談?
她為人如何啊?
”
周女史慢慢啜了一口酒,淡淡地道:“我去的時候人已經走了,並不曾見著過。
”
平女史不無遺憾地歎了口氣:“真是不巧了。
我還以為江二姑娘和姐姐這樣的性子一定非常投緣呢。
”
“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當心禍從口出。
”周女史皺起眉頭握緊手裡的酒杯,站起身道:“歌舞就要結束,我們一起給殿下和王妃敬杯酒吧。
”
尚不及開口祝詞,那叫秋紋的樂伎一曲終了,送胯反抱琵琶亮相,露出一張千嬌百媚的臉來,顧盼生姿地看著台下的眾人。
“我的天。
”平女史低呼一聲,倉惶地捂住了嘴。
周女史心思全都在明珠身上,並未注意到發生什麽事了,聽見她這一聲低呼才擡眼去看,一看之下,手裡舉著的酒杯便晃了晃,酒水灑出來打濕了她的袖口,她卻渾然不覺,臉色慘白地一屁股坐了下去,喃喃道:“怎會這樣?
”
不單是她二人,座中所有人都寂靜無聲,或是吃驚,或是尷尬,或是憤怒,或是幸災樂禍,或是若有所思地盯著台上的樂伎。
那樂伎頂著一張明媚入骨的面孔,乍看上去,竟然和明珠有六七分相似。
這也太巧了些。
要說是偶然,也沒有這樣偶然的,隻因這樂伎穿的這身大紅色的紗衣,發上插戴的大朵堆紗牡丹花,都像極了明珠平日的裝扮。
這是赤裸裸的打臉,也是明晃晃的挑釁。
試想,精通舞樂的英王妃,在家宴上看到一個和自己面貌相似且又精通樂舞的女伎,會是什麽感受?
不亞於被人當眾活生生抽了一記響亮的耳光——這是在含沙射影地罵她隻是下九流的女伎。
福寧最先喊出來:“這個樂伎,怎麽和我六嫂這麽像!
也是精通樂舞,連衣服裝扮都像!
”
康寧迅速捂住她的口,不顧她掙紮,低聲斥道:“閉嘴!
”
明珠端坐在席上,已經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怒了。
她環顧四周,看到席間陷入一種可怕的安靜之中,代王妃等人神情尷尬,連目光都不敢和她對上;平女史的櫻桃小口驚愕地微微張著,扇柄上的瓔珞垂到了酒杯裡猶不自知;周女史的臉呈現出一種可怕的青白色,手裡拿著的酒杯控制不住地抖個不停,袖子早已濕透了一大片;座下一群美人,全都呆若木雞的垂眸看著自己面前的菜肴;素蘭和鄭嬤嬤等人的臉色已經由白轉紅,再由紅轉青了。
大家都很害怕或是很憤怒。
明珠回頭看向一旁的宇文初,宇文初靠在椅背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個女子,察覺到她的目光,便回過頭去安撫地看向她,再淡淡地道:“李全新。
”
李全新“跐溜”一下從後頭躥出來,上下牙齒都在打架:“殿下,王妃,老奴……”雖則是周女史等人牽頭備宴,但並不是什麽人都能隨便進英王府表演的。
這仙音班要進府裡來表演,首先就要通過他這一關,如今出了這麽大的紕漏,他就算是想替自己辯解都覺得虛弱無力。
這時候他已經顧不得究竟是誰要害他了,乾脆利落地跪下去,對著宇文初和明珠磕頭:“老奴死罪,請殿下和王妃懲處。
”
宇文初沉默地看著李全新,遲遲不發一言,於是李全新越發驚恐害怕,將頭深深地埋在了地上。
明珠看到宇文初的眉毛還是那樣微微的皺著,仿佛有一點憂鬱似的,他表情也很平靜冷淡,但他眼睛周圍的肌肉在亂跳,鼻孔也比平時張得更大。
他是在憤怒麽?
原來宇文初真的憤怒起來是這樣的。
而她從前對著他時看到那些的憤怒,比起這副可怕的表情來根本就不算什麽。
先是在她用的洗澡水裡下毒,再是當著代王妃等人這樣羞辱她,他是在憤怒有人居然敢這樣接二連三地挑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