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出了一口氣,低聲道:“他們舍命為我奔波,我總不能死都死了還要牽連他們丟命。
”
那些密函是效忠她的人寄過來的,從前她還活著之時可以撥弄這些人如棋子,要其生,其便生,要其死,其便死。
如今她已離死不遠,總得為這些忠心的人做點什麽才是。
桑葚無聲地啜泣起來:“娘娘,您暫且放寬心,不會有事的。
項城郡王尚且等著您去幫他呢。
”
太皇太後淡淡一笑:“我幫不了他啦。
我現在隻願先帝在天之靈能保佑他活下去,為我們這一支留一點血脈。
”
此語不祥,桑葚皺了眉頭:“娘娘在說笑嗎?
不是還有陛下?
”
太皇太後不回答她的話:“你到外面去看看,宮外那棵最高的印茄木上有什麽?
”
桑葚很快回來:“娘娘,什麽都沒有。
”
太皇太後微微一笑:“原來是這樣啊。
”
隔壁傳來宮人搜查弄出來的響動聲,桑葚憤憤不平:“奴婢去看著,省得有人渾水摸魚偷東西。
”
“隨他們去吧。
”太皇太後道:“你去把皇帝叫來,就說,我答應他的所有請求,隻要他肯開口。
”
桑葚隻好把宇文光請了進來,宇文光期待地道:“皇祖母知道四弟在哪裡嗎?
”
太皇太後微笑著道:“真是個傻孩子,你四弟若是留在這宮中,不管是死還是活,對你都是個威脅。
隻有他失蹤了,不知去向,不知死活,你才是安全的。
”
宇文光不明白:“皇祖母何出此言?
難道四弟出事,您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
太皇太後道:“除非他是落到了仇敵或者宇文初的手裡,不然誰都舍不得殺他。
利用好了,便是你最大的保障和宇文初最大的絆腳石。
你想想,若你死了,別人便可火速擁立他,隻有你一直活著,他才沒有用武之地。
所以你不要再追問他在哪裡以及是否還活著了。
如若你不信我的話,還是要追問不休,那我告訴你,我也不知道。
”
宇文光的臉漲得通紅,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有再追問下去:“皇祖母找孫兒來是有什麽吩咐嗎?
”
太皇太後道:“你讓人把皇後召來吧。
”
宇文光臉上閃過一絲不情願,但還是點了頭,示意宮人去把傅紫霏叫過來。
傅紫霏早就想混到長信宮裡來找太皇太後,可惜不得其門而入,此刻得了消息,幾乎是飛一般地趕了進來,宇文光不喜歡她,轉過身走了出去。
太皇太後示意傅紫霏上前,輕聲說道:“你父親沒了。
”
宛若晴天霹靂一樣,傅紫霏被嚇懵了,她使勁晃了晃頭,低聲道:“皇祖母是在騙孫媳的吧?
不是說勝券在握的?
我昨夜還聽到衝擊宮門的聲音了……”
太皇太後冷冷地道:“宮裡有一棵很高很老的印茄木,我和你父親有約定,若是事成,他便使人在印茄木上掛上紅綢,若是事敗,便掛白綢。
如今紅綢白綢皆無,外間又沒了任何動靜,那便是他死了。
”
傅紫霏宛若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她頹然坐倒在地,眼淚狂飆而出,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太皇太後冷漠地注視著她:“皇帝不喜歡你,你父親已經沒了,我也即將就木,再也沒有人替你撐腰,剩下你一個人,你要怎麽辦呢?
”
傅紫霏想到自己曾經對明珠做過的那一切,她瘋了地似地朝太皇太後撲過去:“皇祖母,您不能死,不能死!
不然我們這一支的人都要跟著您去了,您忍心嗎?
”
太皇太後的眼裡流露出一絲厭惡,冷聲道:“複兒是怎麽死的?
!
”
傅紫霏手一顫,冷汗瞬間冒了出來,就連喪父之痛也比不過這一聲喝問更讓人驚駭,她的眼珠子驚慌失措地四處亂轉:“思恩郡王不是被華陽王的馬踩死的嗎?
”
太皇太後什麽都明白了。
她從枕頭下取出明珠給她的那個琉璃瓶,問傅紫霏:“你認識這個嗎?
”
傅紫霏心跳如鼓,勉強穩住心神:“這是一個琉璃瓶。
”
太皇太後不由為她暗讚了一聲,不說知道,也不說不知道,隻說這是一個琉璃瓶。
既有退路,又有前路,假有時日,多加培養,定然是把好手,可惜時間不多了。
太皇太後把瓶底亮給傅紫霏看:“這是殤帝禦用之物,當初他豢養毒蟲並萃取其毒液,特命尚寶監為他製作了一批琉璃瓶,專用來裝這些東西。
他經常用這些東西添加在宮人的飲食裡,或是撒到他們的臉上眼裡,隻看他們是什麽反應,再讓人記錄在冊。
”
傅紫霏白著臉道:“雖然不該議論死人是非,但殤帝實在是殘暴得過分。
”
太皇太後淡淡地道:“那一本冊子被他取名為琉璃谷紀事,其中有這麽一種毒藥,由好幾種毒蟲汁液偶然混合而來,與人服之,初時無礙,漸漸神思恍惚,行動不受控制,失去知覺,靜臥許久,複又清醒。
此種毒,名醉仙人。
”
傅紫霏手腳冰涼,她失神地看著太皇太後,覺得自己這短短的一生,從未有此刻這般絕望,她就要死了,她想。
太皇太後有多喜愛倚重宇文複,她是知道的,可以說,在榮明死後的那些****夜夜裡,太皇太後是靠著宇文複才挺過來的。
但是她親手害死了宇文複,還一把火燒得他屍骨無存,面目全非。
太皇太後輕歎一口氣:“我對你不好嗎?
複兒對你不好嗎?
你可知道,他曾在背裡怎麽求我?
他幾次三番向我求情,求我別讓你嫁給殤帝,還說他想效仿六皇叔,會一直都對你好的。
”
傅紫霏捂住臉,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你毀了我全部的希望,也毀了你自己的希望。
”太皇太後厭惡地道:“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
傅紫霏哽咽著擡起頭來,目光堅毅地道:“這是誣陷!
我什麽都不知道!
若論這世上有幾個人真心實意盼望思恩郡王好,除卻皇祖母和麗太妃之外,就當屬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