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給姬慧在王府附近挑了一個安靜別緻的小院子,這樣方便姬慧有事時可以迅速向王府求助。
但出乎她的意料,姬慧拒絕了,理由如下:姬慧自己在京中有產業。
姬慧是這樣說的:“民女當初入京,家父憂心掛懷,便讓人陪同護送民女入京,並置下產業,民女拎著包裹便可入住了。
”
明珠也就沒有勉強她,隻道:“你住在哪裡還該讓人過來把地址說明一下,以免有事不好找你。
”
姬慧笑道:“待民女安頓下來,第一件事就是去和王妃說明。
倘若王妃有空,還要請王妃賞臉過去坐一坐,這樣就沒人敢來搗亂了。
”
明珠含笑道:“那我便去恭賀你喬遷之喜。
”
有宮人在一旁為難地揪袖子,姬慧淡淡地道:“有什麽事?
”她語氣和緩親切,宮人卻絲毫不敢有任何不敬之意,畢恭畢敬地道:“陛下過來探望太皇太後。
”
接下來就該是過來喝茶說話了,明珠和姬慧都心知肚明,明珠便主動起身:“我還要去看看太皇太後,先告辭了。
”
姬慧送她到門口便回去準備,明珠不知道小皇帝總來找姬慧究竟是抱著什麽心情的,但她知道小皇帝若是在這裡碰到她一定很尷尬,她便特意繞了另一條道。
誰知走了一半就遇到了宇文光,原來他也是抱著不想碰見明珠的心思特意繞了道,結果兩下裡剛好碰上了,於是都有些尷尬意外。
明珠照例給宇文光行禮問安,宇文光則親切問候,然後各自往前走,該幹嘛繼續幹嘛。
宇文光看到了姬慧書桌前的箱子,他立刻明白她就要走了,這個箱子就是她故意擺出來給他看的,是一種很委婉的表達。
他想問她願不願意留下來陪他,她雖然比他大上那麽幾歲,但年齡從來不是問題,隻要彼此都不在意,那又算得什麽?
所以他開了口:“朕記得你曾說過宮裡的冬雪很美,現下已經入秋,想必很快就會入冬飄雪了。
到時朕請你吃炙鹿脯可好?
”
姬慧猶豫片刻,很是為難地道:“謝主隆恩,可惜民女無福,家母病重,家父來信讓民女回去盡孝呢。
”
宇文光沒有再說話,他雖然年紀小,卻並不笨,他懂得這是拒絕,她並不想留在他身邊。
而之前,他甚至沒有聽說過她要回北地的風聲,宇文初大概覺得這是小事,沒必要和他細說,或者是事太多忘了和他說;而姬慧經常和他碰面,卻從來不曾提起半點,這就不正常了。
意味著她很清楚他對她的喜愛,卻不願意甚至害怕他因此留下她,所以他成了那個最後知道的人。
這讓人很難堪,同時也很痛苦。
姬慧見宇文光沉默不語,二話不說就給他跪下了:“還望陛下成全。
”
宇文光擡起頭來看向窗外,神色淡然地道:“若是朕非得留下你,未必做不到,六皇叔總會給朕這個面子。
不過算了,你原本就不該被我這樣的拖下水,困守於高牆之內一生。
”
“對不起,陛下。
”姬慧頗為慚愧,卻不後悔。
宇文光索然無味,起身往外:“沒什麽對不起的,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是人之常情,願你稱心如意。
朕不過是……”他斟酌著選用了一個詞:“不過是把姬姐姐當成博學的老師而已。
”
姬慧想喊住他,卻仍然閉緊了嘴,於是宇文光越走越遠,終於再看不見。
姬慧回頭,冷靜地吩咐肖乳娘:“繼續收拾東西,越快越好。
”
傅紫霏蹲在院子裡給太皇太後熬藥,原本這種事有專門的人去做,但她生怕有人使壞直接把太皇太後送走,從而令她失去最後的屏障,所以她非得把這個事情牢牢攥在手裡,就連桑葚和慕姑姑都不信任。
她看到明珠過來,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轉了個身,把背對著明珠。
她本以為明珠怎麽都會過來踩她幾腳,順便折辱一下她,誰知明珠看都不看她,直接就從她身邊走過,衝著慕姑姑去了。
這令傅紫霏的心情很鬱卒。
被人重視追殺很煩惱,但被人輕蔑無視更傷自尊,這意味著對方完全沒把她放在眼裡和當成同等次的對手,她已經被踢出局,就連被人打擊報復踩痛腳的資格都沒了。
她發狠地使勁搧著爐火,眼淚不停地往下流,憑什麽她就該這麽倒黴?
明珠站在床前看著昏迷不醒的太皇太後,太皇太後已經耗去了最後的精力,基本上就是等待那一刻的到來。
江州子說她頭裡長了那個東西其實很痛苦,她又不肯服用全份的藥,這意味著她其實每一刻都在和疼痛作鬥爭,又痛又不順心,難免性情失常暴虐偏隘易走極端,手段當然也就更顯陰毒。
明珠對太皇太後後期采用的戰術十分不讚同和反感,但她很佩服太皇太後的隱忍。
這份隱忍其實和傅叢十分相似,她想起那位寧願回到家鄉隱居也不肯和同胞弟妹服軟,賭氣一賭幾十年的大伯父,覺得他們仨真不愧是同胞兄妹。
慕姑姑給明珠端來她最愛的青鳳髓,明珠照例問起太皇太後的起居和病情,有沒有什麽需要解決的問題等等。
“這裡什麽都有,王妃不必掛懷。
”慕姑姑心平氣和,宇文初並沒有克扣太皇太後的用度,也沒有讓人來這裡打擾,相反,長信宮用度優渥,什麽都是最好的。
他太懂得算帳,這種小家子氣、一不小心就會招來非議和反感的事是不會做的。
明珠沒有喝茶,起身離去。
慕姑姑見太皇太後的手搭在被子外面,便小心翼翼地給她拿進去,忽見太皇太後睜開眼,怔怔地看著明珠的背影。
慕姑姑歎了口氣,低聲問道:“奴婢再留攝政王妃一會兒?
”
太皇太後微不可聞地道:“不。
”
慕姑姑湊過去貼著她的嘴唇才聽清楚,眼淚就來了:“娘娘這是何必?
”
太皇太後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又疲倦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