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嬤嬤一手擰著素梅的臉頰,一手揪著素錦的耳朵,樣子刻薄惡毒,聲音卻壓得極低,說得大義凜然的:“你們怎麽伺候的姑娘?
有人敢動姑娘,你們就該衝上去護著姑娘,替姑娘痛,替姑娘死……”
明珠算是抓到了機會,先長歎一聲,再作了不敢相信的樣子問耿嬤嬤:“嬤嬤方才說什麽?
是咒我死?
”
耿嬤嬤唬了一跳,忙討好地道:“姑娘聽岔了,借老奴十個膽子老奴也不敢,並不是這個意思。
”
明珠瞥她一眼,嬌蠻又不容辯駁地道:“你的意思,是我耳聾了?
你是我的乳母,勞苦功高,卻更該懂得規矩,什麽該說不該說都該知道。
你明知我身上不好歇下了,還跑到我門前來口無遮攔的鬧,是因為知道有外人在觀裡,想要借此逼我饒了你,不然就給我扣個虐待乳母無情涼薄的壞名頭麽?
你記恨我早前說你那幾句話,是不是?
”
這樣一盆汙水無情地潑下去,耿嬤嬤心裡急得油煎似的,也顧不得臉面了,趕緊跪下去辯白道:“老奴是心疼姑娘,一時口快說錯了話,那些黑心爛腸肚的想法斷然不敢有的,還請姑娘看在夫人的面上,看在老奴辛苦奶大您的份上饒了老奴這一遭。
”
明珠淡淡地道:“你不配。
你心裡眼裡全都無我,就算是奶大了我,記著的也隻有你自己的好處。
咒我死這種話,你心裡若是不想又如何會說出來?
”不等耿嬤嬤再開口就叫人:“這種生了異心的人還留她做什麽?
把她關起來,帶回去交給四爺發落。
”
傅相有四子,四子性情各不相同,長子練達,次子勇武,三子風雅,四子陰狠。
其中長子、次子、三子和傅明珠俱出自原配夫人崔氏,獨有四子為庶出。
明珠所說的四爺,就是她那位庶出的四哥傅明正。
傅明正生母早逝,性情乖戾,在大理寺呆得久了,耳濡目染,整人的手段花樣百出、推陳出新。
因他有這特長,相府出了叛逆不可原諒之人都是交給他處置,落入他手裡的就沒有幾個能全須全尾地活下來的。
可想而知,耿嬤嬤若是落到他手裡縱然罪不至死也不會好過。
“姑娘饒命……老奴知錯了。
”耿嬤嬤被嚇破了膽子,驚天動地的嚎哭起來,膝行上前去抱住明珠的腿苦苦哀求:“您饒了老奴這遭吧?
老奴給您做牛做馬……”
明珠看著耿嬤嬤的發頂,心裡很有些不忍。
不管怎麽說,這是奶大她的人,是陪伴她時間最長,她除去父母之外最信任的人。
她記得耿嬤嬤的懷抱,記得耿嬤嬤身上的乳香,所以她給予了耿嬤嬤很大的權力和信任,以及縱容。
耿嬤嬤的膽子是被自己一天一天養大的,此時處理隻是讓耿嬤嬤沒了尊榮,拖到將來就會要了她一家子的命,以及連帶著賠上別人的性命和相府的名聲,更會將把柄遞交到敵人的手裡去。
明珠彎下腰,狠著心,一點點地把耿嬤嬤的手指掰開,冷酷地吩咐蔣鐸:“把她拖下去,她若是順從就算了,若不聽話就教教她規矩。
”
“我是您的乳母啊,姑娘!
”耿嬤嬤絕望地擡起頭來看向明珠,眼裡的希冀一寸寸地熄滅了,她失神地由著護衛把她拖下去,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明珠,直到要出院門才恍然明白過來,淒厲一聲長嚎:“姑娘您好狠的心……老奴做錯了什麽?
要讓您這樣的趕盡殺絕?
就算是要讓人死,也要給個讓人信服的理由,不然豈不是讓人寒心?
”後面的話被人堵在了嘴裡,隻能聽見嗚嗚咽咽的哭聲。
其他下人都被嚇住了,看向明珠的眼神難免有些複雜。
正如耿嬤嬤所言,就算是她有錯,也不至於就到了要交給傅明正處理的地步。
若是明珠拿不出充足的理由,隻憑耿嬤嬤倚老賣老地鬧一鬧就要受到這樣嚴苛的處罰,難免讓人寒心驚心。
明珠隻作不知,慢吞吞地進了屋子,重又躺回床上裝死。
素蘭揉了一張熱帕子過來給她擦手,大著膽子低眉垂眼地問:“姑娘是要嚇唬耿嬤嬤讓她以後老實些呢,還是真的要把她交給四爺處置?
”
明珠懶洋洋地道:“是嚇唬的怎樣,是真的又怎樣?
”
素蘭低聲道:“若隻是嚇唬,殺殺耿嬤嬤的威風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若是真的,婢子覺著有些過了。
”偷瞟明珠一眼,見她沒有發怒,便大著膽子道:“耿嬤嬤仗著是您的乳母作威作福是很惹人討厭,但細究下來並不是多大的過錯,誰家的乳母不是仗著自己奶大了哥兒姑娘,這樣的有恃無恐?
可到底是您的乳母,她奶大了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做得過了既不能服眾,傳出去也不好聽。
”
明珠無動於衷。
舍不得剜掉爛肉如何能讓傷口長好?
相府各種惡奴不少,非得整治不可的,就從耿嬤嬤開始好了。
名聲?
見鬼去吧!
權奸之女能有什麽好名聲?
父母親人的眼裡她總歸都是好的,至於其他的外人,他們覺得她不好關她什麽事?
素蘭見她不肯聽勸,鍥而不舍地繼續勸,明珠聽得煩了,沒好氣地道:“你如今膽子越來越大了,就不怕我讓你去和耿嬤嬤作伴?
”從前的素蘭可沒有這麽愛規勸她,莫非是她重生歸來,對素蘭太過溫柔體貼,從而導緻素蘭膽子長大了?
素蘭有些緊張,定了定神,笑道:“奴婢不怕,姑娘是明白人,知道什麽是忠言逆耳。
”
“要你拍馬屁。
”明珠哼了一聲,道:“你不要再勸我了,耿嬤嬤這事兒我自有主張。
冤枉不了她。
你真要為了我好,就把這屋子裡的人和事管好了,別讓我分神操心。
”說完閉了眼睛,不再言語。
燈光下,她帶了一種說不出的凝重毅然之感,素蘭沒來由地就信了她的話,輕手輕腳地做完事情退了出去。
室內隻剩下一點微弱的夜燈,明珠睜開眼盯著水墨紗帳發呆,家族劇變那一年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