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淡淡地道:“沒有。
就算是中山王再想管我家裡的閑事,也要看當事人願不願意。
當初可是英王自己不樂意娶江珊珊的,現在再讓她做側妃又算什麽,沒聽說過吐了唾沫又咽回去的。
”
慕姑姑歎道:“可在別人眼裡不這麽看。
前面幾位王爺都是正妃、側妃一並定下,再分主次先後進門的,偏到了英王殿下就不提側妃一事,那些無知虛妄之人定會想當然地認為是相爺仗勢欺人,王妃善妒不賢。
會說江二姑娘已經失去了正妃之位,居然連側妃都不能做,實在是欺負人得過分了。
”
太皇太後冷笑:“真是好笑,老六當初和江珊珊尚有婚約之時不是也一樣沒有議定側妃人選麽?
那時怎麽沒有人說是江珊珊不賢惠?
個個兒都要讚頌是她賢惠貌美,令得老六傾心不已,故而為她不納側妃,正是一段才子佳人的好話。
怎地如今輪著我們傅家的女兒,就成了我們仗勢欺人,嫉妒不賢了?
我活了這麽多年,也沒見過這種不肯做正妃,卻要上趕著去做妾的侯門女兒。
”
為什麽?
不就是因為人家有個好名聲,傅氏沒有好名聲嗎?
更何況明珠更是聲名在外,這樁親事又來得莫名,又怎會有好聽話呢?
江珊珊另嫁八王,人家會說是她高風亮節,善有善報,理所應當;江珊珊不嫁八王,非要給英王做側妃,人家會說她情根深種,不惜委曲求全。
這樣深情求全都不能得償所願,那還真是明珠仗勢欺人,嫉妒不賢,不能容人了。
總而言之,就是宇文初和明珠辜負了江珊珊就對了。
慕姑姑不好多說,隻好道:“就怕中山王不高興。
”
太皇太後不以為然:“面子是相互給的,這天下是宇文家的,卻不是他中山王的。
就算是他多年鎮守邊關,勞苦功高,那也是他身為宇文家的子孫和臣子必須要盡的本分。
大事上我敬著他,他總不能什麽事都要橫插一腳,這可是咱們的家務事。
”
榮太監自外間而來,堆了笑容道:“娘娘,剛才老奴那乾兒子奉命去禦廚取甜湯,自園子裡經過時,竟然遇著了福寧大長公主與長興侯府的二姑娘站在園子裡說話玩耍。
聽說是這些日子江二姑娘感了風寒生了病,昭陽宮太後娘娘可憐她,便召她入宮來問話。
”
太皇太後眉毛一挑,冷笑著回頭去看慕姑姑:“瞧瞧,才剛好了幾日,她就迫不及待地來給我添堵。
先是臨安王,後是江珊珊,她打量我是死人麽?
看來她是決意要和我過不去了。
”頓了頓,吩咐慕姑姑道:“你立即去把明珠叫回來,福寧定然是要把人往敏太妃那邊帶的,敏太妃母女又從來都很喜歡江珊珊,叫她撞見了,難免要不高興,便要如了別人的願。
”
慕姑姑匆忙追了出去,榮太監道:“這江二姑娘,往日都很懂事的,怎地最近頗不懂事了。
”
太皇太後看他一眼,罵道:“你這老貨!
心裡想什麽就直說,還敢和我拐彎抹角的?
”
榮太監笑著行了一禮,說道:“老奴是想,江二姑娘美名極盛,就連遠在邊關的中山王都知道了,要為她出頭,甚至於昭陽宮的太後娘娘也樂意幫她。
之前娘娘本想補償於她,讓她嫁給安陽王,可惜她不樂意,求得太妃在您跟前得了恩旨,隨她家自己挑個中意的。
那時老奴就覺得啊,這江二姑娘真是個好姑娘啊,不貪慕權勢錢財,乃是至情至性之人,誰知她竟然是想做英王側妃?
”
太皇太後道:“她愛慕英王多年,願意退而求其次,原本給她一個側妃之位也算不得什麽,可她家世太好,又如此聰明能乾,讓她去做英王側妃真是委屈了她。
這樣吧,等明珠和英王出宮你就去把她宣來,我親自會一會她。
”江珊珊這樣聰明的人,家世也不弱,放到明珠身邊去那不是憑添強敵麽?
況且宇文初居心叵測,野心初露,怎能給他再添羽翼?
她斷然容許不得!
榮太監心領神會:“老奴知曉了。
”上前給太皇太後捏了一會兒腳,道:“娘娘要不要尋個機會宣長興侯夫人入宮說說話?
老奴聽說新科狀元郎很不錯的,與江二姑娘正是郎才女貌,那才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呢。
”
太皇太後笑了:“你這老貨,心可真好。
她既然連安陽王都看不上,又如何會瞧得起出身寒門的狀元郎?
別開玩笑了。
”言罷閉目養神,再不多言。
榮太監笑笑,跪坐於地,小心翼翼地將太皇太後的腳抱起放在懷中,一闆一眼地拿捏起來。
太皇太後微蹙著眉,似是十分痛楚卻又十分舒爽似的,良久才長長出了一口氣,低聲道:“我們都老了。
”
榮太監靜靜地道:“在老奴眼中,娘娘永遠都是剛入宮時的模樣。
”
太皇太後睜眼看他,目光中微有水汽:“榮明,這麽多年,你可後悔?
”
榮太監淡淡一笑,白胖卻仍然不失清秀的臉上露出幾分安適恬然:“娘娘莫非是嫌老奴伺候得不好?
”
太皇太後透過他白胖的臉看到一張清秀白皙、淡漠冷凝的年輕男子的面孔。
“奴婢榮明,家父罪臣榮品志。
”那是她第一次在一大群宮人中發現他。
“娘娘您請這邊走,前兒下了雨,道路濕滑。
”她有了身孕,他領著她躲過了一樁蓄意許久的謀害,保住了腹中的皇兒。
“這碗湯涼了,讓奴婢給您熱一熱。
”他端走那碗毒湯,保住了她的性命。
“奴婢不過是罪人之子罷了,不值得娘娘為奴婢傷心。
”他為了她的緣故,激怒先皇,重責將死,卻絲毫不見怨言。
“胖了也沒什麽不好的,奴婢成了這個模樣,就沒有人會拿奴婢的容貌長相來妄測娘娘了。
莫非娘娘也會以貌取人,嫌棄奴婢醜胖不願意奴婢伺候麽?
”她笑他把自己吃成了這副胖醜模樣,他卻十分平靜安然。
這麽多年了,不愛她的文宗皇帝死了,敬愛她的獨子正乾帝也英年早逝,兒媳和她面和心不合,繼位的嫡孫也不盡如人意,她喪夫喪子心力交瘁,唯有他一直安靜地陪在她身邊,不論寒暑秋冬。
他本是國公府的嫡長子,名滿天下的風流探花郎,卻因父之罪而沒入宮掖,失卻身為男兒的一切尊嚴。
死自然是極其容易的,難得的是活下來,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活得更好,那便是真正的男兒郎。
一股暖流自胸臆間衝動而生,太皇太後坐起身來,朝著榮太監的臉伸出手去。
榮太監怔了片刻,隨即顫抖著閉上眼睛,將頭仰起,靜靜等候。
仍然如同年輕婦人一樣白皙嬌嫩的指尖卻在即將觸到他臉龐的時候突然停住了,她和他之間隻差了一根頭髮絲那麽遠的距離,卻始終不能邁過去。
太皇太後飛快地轉過身,將腳從他懷中收回去,轉頭看向窗下掛著的黃鸝啞聲道:“近來秋涼,你多保重身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