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五福捧壽的窗欞,將淡青色的紗帳映照得如同春天的煙雨一樣朦朧清透。
明珠難得起了個大早,像模像樣地坐在窗前給一盆初開的墨菊畫像,傅明正走進來,示意素蘭幾個不要出聲,靜待明珠停筆才笑道:“畫藝比從前見長了。
”
那是自然,之前她隻是個什麽都不懂的黃毛丫頭,現在她已經歷過風雨,當然有所不同。
明珠在銀盆裡洗過手,親手給傅明正奉茶:“四哥好早。
”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玉白的襦裙,家常裝扮,也沒怎麽修飾,卻比平日多了幾分溫婉靜和出來。
傅明正默默看了一回,道:“太皇太後說得對極,你這樣的容貌,若是再配個聰明些的腦子,吃不了多大的虧。
”
明珠有些羞惱:“說人話!
”
傅明正一笑:“有三件事。
第一件,那個負責拿食盒的宮人暴斃了,閔太後以病示弱,宗室裡和朝中同情她相信她的人還不少,中山王甚至來信過問此事;第二件,皇上免了臨安王的不敬狂悖之罪;第三件,烏孫郡主的婚事定下來了,你猜猜看,是誰?
”
頭一件事明珠早猜到了,閔太後母子又不是吃素的,既然敢冒著那麽大的風險下手,自是備得有退路。
哪怕就是他們沒有弄死那宮人,太皇太後也是容不得那宮人活下去的,皇室聲譽不容玷汙,皇帝毒殺自己的親兄弟,傳出去是多麽大的醜聞!
閔太後麽,慣常懂得以退為進,裝柔弱扮可憐,博得宗室和清流的同情,她這次若是不借機裝一裝可憐,那才怪了。
第二件卻是明珠沒有想到的,宇文白怎肯輕易就饒了宇文佑?
他逼著宇文初監刑,為的就是想要讓這兄弟倆互相憎恨、不死不休,此刻尚未將宇文佑逼到絕路,他怎肯輕易罷手?
第三件事,明珠知道。
她記得烏孫郡主是由太皇太後做主,嫁給了福王做繼妃。
福王是宇文初的二哥,年紀要大一些,才能平平,沉迷酒色,子女眾多,到了後期卻還妄想分一杯羹,和烏孫郡主夫妻感情平平,成親多年也隻生了一個女兒。
傅明正見明珠沉吟不語,就得意一笑:“猜不到了吧,你怎麽都猜不到的,我也沒想到。
居然是宇文佑那小子。
”
明珠先是大吃一驚,隨即了然,她既然悔婚成功,宇文佑當然會娶其他人,隻是她怎麽都沒想到居然會是烏孫郡主,這變化也出乎意料了。
便問:“太皇太後也同意了?
”按理說,太皇太後是絕對不可能答應的,就算是閔太後母子想弄鬼,但他們剛做錯了事,應該也沒膽子和太皇太後叫闆。
傅明正歎道:“太皇太後當然是不高興的,但這事兒有些蹊蹺,又是中山王上疏,朝中許多人附議,皇上也有意促成。
又有人提起之前你和宇文佑的親事和他自戕一事,因此……”
明珠什麽都明白了,為了她和宇文初的婚事能順當,也因為宇文佑之前主動幫了她,所以父親和太皇太後退讓了這一步,也許這裡面還有宇文初的推波助瀾。
但中山王,又怎會接二連三地出手幫宇文佑呢?
她對中山王的記憶並不太多,隻記得這個人一直以來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手握重兵鎮守邊疆,擁戴者眾多,輕易並不對朝中的事務發言過問,一旦開口父親和姑姑一般都會應從。
中山王好像是中立的,既不偏向於傅氏,也不偏向於閔氏。
在她的印象裡,他隻在正乾帝薨逝,宇文白登基那一年進過京,之後包括姑姑薨逝,他也沒有露面。
父兄和姑姑死後,閔太後母子掌不住場面,京中亂成一團,各大王府自懷私心,拉幫結夥,都想取而代之,登上帝位,全都一窩蜂地去巴結這位碩果僅存,聲望極高,手握重兵的王叔,他卻端然穩坐……
不對!
明珠陡然一震,就算是宇文佑投靠了閔太後母子,他一個完全沒有依仗的郡王也不可能光憑著閔太後母子的憐憫施舍,在後期過得那樣得意風光。
明珠清楚地記得一件事,父兄死後,有人叫囂著要將她拖出去一並正法,她本以為必死無疑,宇文佑卻突然來了,縱然他一言不發,那些人也不敢當著他的面上來拉扯她。
還有臨死之前,宇文佑曾說:“若不是我護著你,你還能活著?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那麽,他憑什麽護著她?
閔太後母子恨不得她死,當然不會讓他護著她,他的依仗是什麽?
自是其他人!
而這個人,很可能就是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中山王。
明珠慎重地道:“中山王和我們家有仇嗎?
”
傅明正很是奇怪她為什麽會這樣問,但還是認真地回答了她的問題:“沒聽說過,太皇太後和父親一向對他十分尊敬,若是有仇,定然不會如此。
你是不是因為他接連兩次為宇文佑出頭,所以覺得他是要和我們過不去?
其實也正常,他是老一輩的王爺中碩果僅存的,早年又深得先帝敬重信任,多年鎮守邊關,立下無數大功,朝野上下都敬重他得很,這種事情他過問一聲並不為過。
估計是先帝爺早年對他有所囑托,托他幫忙看顧幼子吧。
”
明珠皺眉道:“那麽先帝是否還交代過他,盯著傅氏,若傅氏一旦有異動,就要斬殺傅氏,以正朝綱,保住宇文家的江山社稷呢?
”
傅明正聽不得她說那個“斬殺傅氏”,皺眉道:“大清早的,說得血淋淋的,一點忌諱都沒有。
”
不是她沒有忌諱,而是這種事真的血淋淋的發生了。
明珠不好和傅明正爭辯這個,隻管追著問:“有沒有這個可能?
”
傅明正凝神想了一會兒,半開玩笑地道:“你別說,估計是真的,也許他手裡還握著遺詔之類的要緊物事,不然姑姑和爹爹怎麽肯給他這樣大的面子?
”
那麽這樣一個厲害人物,他的侄兒們都在為帝位爭鬥不休,他有沒有動心呢?
會不會,那些事情其實他都插手了,隻是她不知道而已?
若是那張圖紙落到中山王的手裡,會不會引發特別恐怖的後果?
想到之前宇文初的提醒,明珠提心吊膽地問道:“那個床弩的事情查清楚了嗎?
”
傅明正的神情凝重起來:“查不出來。
圖紙隻有父親、長兄、你、我、英王,以及半剪見到過,真正的床弩還在試建,每個人的分工都很精細,絕對不存在有交叉的情況發生。
我可以確認半剪沒有見過任何人,也沒有機會洩露出去,真要洩露,隻可能是英王那邊出了問題。
”
不會的,宇文初不像是會發生這種事的人。
那就隻有一個可能——那個真正作出這張圖的人出現了,但願他找不到類似於半剪這樣的能工巧匠。
明珠緊張得不行,素蘭進來道:“姑娘,英王府來了嬤嬤,夫人讓您即刻過去。
”
明珠回神,臉就有些發熱。
作為過來人,她當然知道這嬤嬤是來做什麽的,她將要和宇文初成親,這嬤嬤是來教習她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