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小姑娘
紀初苓,你記得嗎?
謝遠琮的問話如石投池,濺起一圈水波。
紀初苓身子亦不由己地顫了一顫。
她暗自咬了下唇,終是將對他的怔視收了回來,輕聲歎道:“我一直以為你不記得了。
”
謝遠琮聞言漆眸微微閃了閃。
原來當年偶然的那一小段交集,他們都是記得的。
兩人四目相對片刻,忽然相視而笑了。
大抵因為那樁陳年往事的翻開,兩人之間的氣氛也起了些許變化。
好似一時間更為自在了些。
畢竟在對方的眼裡,都存有過自己年不知事時的模樣。
那天後來,其實兩人並沒有面對著河流幹坐很久。
二姨母二姨父發現找不見紀初苓了,就焦急的派了縣衙裡的差役們出來尋她。
他們提著燈籠尋過來時,紀初苓耳朵一動就聽見了,從石面上蹦了起來,三兩步就跑了過去揮手招呼。
而來找謝遠琮的人,也恰巧隨著差役這邊的動靜過來了。
紀初苓才一脫困,就被這一群人給團團圍住了。
她將二姨母給擔心壞了,緊抱得她都說不上話。
她那時候是個坐不住的,也愛往縣衙裡跑,所以那些差役們都認得她的,圍上來一人一句就將她險些給埋了。
還是二姨父最後招呼了他們回去才得救。
等好不容易從人堆裡探出頭時,紀初苓才發現謝遠琮已經連影都沒有了。
想起這事,紀初苓頗有微辭,她沖謝遠琮揚了下巴道:“我好心想救你,還給你講了那麼多故事,結果你連走也沒打個招呼。
”
謝遠琮則悠悠然道:“我連竿子都沒握上。
”
紀初苓一噎。
回回想來,她都覺得當時的自己有些丟人,便默默把那微辭給咽回去了。
謝遠琮見她模樣,有些好笑,但還是作了解釋:“當時是隨軍經過,急於趕回,至於後來,我已經直接回京了。
”
“哦。
”
紀初苓抱著膝蓋應聲,卻見謝遠琮突然傾身向她靠了過來。
“後來我在京中那段日子,腦中總是迴旋著你那日的哼唱聲。
我在想,怎會有姑娘擁有如此清靈的嗓音。
此後幾月中,我終於尋了個機會,托人去嶺縣打探你的消息。
”
謝遠琮靠得近,淡淡吐息拂在她面前,有一種很清冽的氣息。
紀初苓一擡眸,卻對上了他灼灼的目光。
“當時我見是嶺縣縣令一家焦急出來尋你,就以為你是縣令之女。
然而沒想到,我托去的人帶回來的,卻是嶺縣縣令之女不日前重病,不治暴斃的消息。
”
他的雙眸微縮,後又展開,難以覺察地一聲歎息。
“紀初苓,我以為你死了。
”
往事舊人就這麼被他一句話牽了出來,紀初苓有些猝不及防。
但她也知,謝遠琮說他之後有打聽過她這一事,不是謅的。
因為確實在那之後不久,不過小她一年,與她私交甚親的表妹,就是重症不治離開的。
她當時為此事還大哭一場,消沉難過了許久。
二姨母一家一直都待她很好很好,表妹死後,二姨母與二姨父便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
也是自那之後,失了女兒的二人,更是將她視作親女兒一般的對待。
直到後來二姨母生了小阿糯,才好上許多。
大概因為憶起了表妹,紀初苓顯得有幾分低落:“我那時應當早就回紀府了。
”
“嗯。
原來你是紀家女。
”謝遠琮道,垂眸遮掩了視線。
當年他聽到那個消息時,刹那間竟有一種天崩地裂之感。
不知應當如何接受。
其實他自己也不明白,不過是個一面之緣,還有些傻乎乎的小女孩,為什麼會讓他那麼那麼的難受。
那時他也並不知道,這事中間竟還錯了這麼個岔子。
她不是那個死去的縣令之女,而是衛國公最疼愛的一個孫女。
至於後來他無意中再見到她,已經是幾年後的事情了。
前世他一眼將她認出來時,她正同她的甯表哥在一起說話。
他遠遠看見她笑吟吟地與甯方軼談笑。
雖臉色不及幼時,但笑彎的眉眼與那晚一般無二。
他踏出的腳步三步而止,心頭竟湧出一種難言的滋味。
在此之前,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他的心思有朝一日竟還能糾擰到這種地步。
之後看著二人相伴而去,他思量再三,最終選擇將那段回憶埋進深底之處。
見她安好,他就已經很喟足了。
如若靠得太近,他怕無法掌控自己的忍耐。
但最後他悔了……
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要將她留在身邊,自己護自己疼。
紀初苓驀地被勾了傷心事出來,又不願陷入,便扯開了話題好轉移自己思緒。
“所以說謝小侯爺謝大人你,小的時候其實也不怎麼樣嘛。
掉下去上不來不說,還將人都給弄錯。
”
謝遠琮眼裡倒映著此刻就在他身邊的小姑娘,耳中聽她損語,忽然沉沉地笑了。
“你笑什麼?
”
紀初苓黑白分明的眸子納悶地眨了眨。
“雖說那時掉落的確是大意了,但那堤在我眼中並不如何。
我一人是可以上去的。
”
紀初苓細眉皺了起來。
“可那時我正打算上去,結果你卻突然出現了,二話不說就要來幫我。
我甚至沒來得及制止,你就掉下來了。
”
他好笑地瞅著明白過來雙耳開始發燙紀初苓,無奈道:“紀初苓,兩個人,我就真的是無能為力了啊。
”
紀初苓再忍不住,猛地站了起來。
這麼一說,那她豈不是多管閒事再先,幫了倒忙再後,最後還成了累贅?
她還擔心他會害怕才強撐著去安慰他,給他絞盡腦汁又是講故事又是哼曲的。
沒想到事實上,卻是明明能夠獨自離開的小謝遠琮特意在留下來陪她。
她真謝了他的溫柔好意了!
謝遠琮亦隨她起身,可見了她那氣鼓鼓的臉頰,忿忿又懊惱的樣子,想哄可又忍不住想多看一會。
她怎麼會如此的好,讓他怎麼喜歡都喜歡不夠。
紀初苓見謝遠琮在看著她勾唇笑,眼裡暗藏興味,好似在看什麼好笑有趣的一樣,令她很想去捂了他的嘴。
然而這念頭才剛冒出來,卻見謝遠琮的神色突然變了一變。
隻見他忽然擡手揮了下,從他的身後冷不防就冒了個一身黑衣的傢夥出來,著實將她給嚇了一跳。
紀初苓見那黑衣人出現後,在謝遠琮耳邊說了些什麼後就再度消失了。
而謝遠琮聽完之後,也收起了笑意,眉宇之中顯得凝重許多。
被這個冒出來的黑衣人影響,儘管紀初苓不明所以,仍覺得氣氛突然間變得沉重了。
謝遠琮略微忖思後,見紀初苓被驚到了,目色有些緊張,便將眉頭一展道:“我送你上去。
”
隨後貼身帶著她輕輕一躍,回到了堤上原處。
“我先走了,有事得辦。
”
紀初苓剛剛站穩,就聽到謝遠琮對她如此說道。
同時還聽見從遠處傳來秋露喊她的聲音。
謝遠琮循聲而去看了眼道:“你的人來了。
你就在這裡等吧,不要亂走動了。
”
紀初苓見他說完便要走,腦袋一轉,想起一件要緊事來,趕緊一把拽緊了他的袖子。
“等等,那我二姨父?
”
謝遠琮對上她警惕疑惑的眼神,伸手拍了下她的手背,輕輕將袖角從她手中抽了出來:“別擔心,我辦的差事與你二姨父無關。
”
不僅是她,待她好的人,他也都會替她護好。
聽了謝遠琮這句話,紀初苓那顆心總算安下來了。
她感覺到衣袖從她手心裡滑走,而後一眨眼就沒了他的蹤影。
而一路喊著的秋露此時總算是看見她了,手裡抱了一堆紙包就步履匆匆地跑了過來。
她買好了一堆小食,卻半天沒找見姑娘,連喊盛勇也沒人回應,還以為她將人丟了呢。
紀初苓接過來一包熱乎乎水晶糕,便聽秋露說,她剛在前頭碰見二姨母一行了。
小傢夥吃飽了正趴二姨母懷裡睡。
聽說二姨母他們都在前頭,紀初苓便帶著秋露過去同二姨母會合了。
時辰漸晚,花燈會也近尾聲,一行人回到了宅子。
紀初苓在到了宅子大門前時,瞧見了一路急促奔來的盛勇。
盛勇見到好好的二姑娘時,還愣了一愣,十分摸不著頭腦。
他被那個突然冒出來的人制住帶走的時候,還當是遇上什麼棘手的傢夥。
結果那人當真隻是硬拉著他,在酒鋪喝了好幾壇的酒。
最後放他離開後,他找不見二姑娘,還當是遭了危險,急忙趕回來報明。
可是二姑娘明明好好的,還笑容滿面,一副玩得很盡興的樣子。
雖然覺得莫名其妙的,不過姑娘沒事就好了。
秋露聞見盛勇一身酒氣濃重,還忍不住說了他兩句。
怪不得剛剛找不見他人,原來是偷偷跑去喝酒了。
入了深夜。
燈火輝煌了一整個夜晚的嶺縣也漸漸熄盡了燈火。
整個縣城很快被籠進如墨的夜色當中。
在眾人深眠時,一滴雨重重砸落在大地上。
這滴像是探明了前路,當下呼朋引伴一番,天空中頓時降下了越來越多的雨滴。
眨眼的功夫,驟然磅礴。
就在這暴雨之中,冒出了許多疾奔而過的腳步。
一雙雙黑靴踩入水坑,濺起了半人高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