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捎一程
紀初苓扯了扯鬥篷,四下張望,思忖著眼下該如何才好。
還是該尋個人回府報信吧?
反正她是不打算回昭明那了。
這時視野中突然出現了一個不久前才剛剛見過的人影。
謝遠琮一路出了宮門,在離了她遙遙十餘步開外處站定。
紀初苓緊接著就聽見了馬蹄與車輪的聲音。
鐘景駕著侯府的馬車過來,一拉韁繩,停在了謝遠琮的跟前。
喊了聲自家爺後,鐘景很快又看到了宮門前頭一身紅色鬥篷的姑娘。
鐘景再一瞅,雖遮了半面,可不正是紀二姑娘嗎?
紀初苓自然是在瞧著馬車那邊的動靜。
她正微微探了頭去打量,就見鐘景又朝她露出那種燦爛又熱情的笑容來。
似乎比對他主子還要熱情。
謝遠琮身邊的這人果然很奇怪。
紀初苓受不得鐘景那樣奪目的笑容,不太自在的就別開了眼。
這雪的勢頭是越來越大了,紀初苓隻靜站了一會,就有好些雪片落在手背上。
她動手拂開,搓了搓,發覺自己一雙手都凍僵了。
這個時候,謝遠琮那邊的動靜聽來就特別清楚。
紀初苓都別開眼了,又不自覺地往他那邊瞥。
這就跟餓久了的人,瞧見別人那有一桌子香噴噴的菜,便會不受控地咽唾沫一樣。
她此時站在這寒風冷雪裡,謝遠琮跟那輛馬車就像一桌子肉似的誘惑人。
她還發現謝遠琮這馬車車廂前垂了很厚的帷簾,瞧起來很擋風的樣子。
裡頭必定也很暖和吧。
不若央謝遠琮捎她一程吧,紀初苓如是想著。
若錯過侯府這輛馬車,一會她還指不定要怎麼辦呢。
紀初苓生了心思,便微微踮足往他那邊張望。
擡眼看去,卻見謝遠琮人影一晃,已經進了馬車。
厚簾垂下,像是從頭到尾都沒有看見她似的。
紀初苓心想,他怎麼可能會沒看見呢?
這兒也沒什麼別的人,她又穿著如此顯眼。
連鐘景都看見了她的。
紀初苓有些躊躇了。
她獨自在這吹著雪風的,誰瞧了都知有為難。
那謝遠琮沒理會過一眼,是不是就沒有打算過捎她啊?
還是前頭她匆匆離開時如何間惹他不快了?
那若是他無意,她還開口要蹭車,豈不是顯得很不討臉?
紀初苓有些凍得昏了,古怪念頭一個接一個在腦中蹦。
轉眼之間,鐘景那邊馬車也已經駛動了。
紀初苓看著馬車從她面前駛過,想喊停的話在舌根繞了好幾回,都沒出得了口。
怕不是這雪天,將她舌頭都給凍住了。
正當她最終默歎了口氣時,馬車過了她幾步外突然停了下來。
紀初苓便見謝遠琮撩了左側簾子來看她。
“你不是打算回府麼,站在此處是在等什麼?
”
紀初苓一雙明眸不由自主地就亮了。
她簡單幾言將情況同謝遠琮說明。
謝遠琮聞言思索了片刻,又道:“若是不介意的話,我送你回去吧。
”
不介意不介意!
一絲半點都不介意!
若擱一開始謝遠琮便來邀她,在上馬車前她少不得還得要矜持客套一番的。
但此刻她已經不想顧那麼多了。
道了聲謝,紀初苓趕忙一貓腰,迅速鑽入了馬車。
車廂內果然很暖和,同車外的寒冷截然不同。
紀初苓在馬車內坐下,方覺自己如離水的魚,這會兒一瞬間活過來了。
謝遠琮凝視一眼就坐在他面前的小姑娘,側頭掩過自己不著痕跡的笑容,吩咐鐘景駕馬。
鐘景得令應聲,馬鞭輕輕一揚,這輛馬車便慢悠悠地動了起來。
他可機靈著,就這速度最好。
若是駕得快了,回去不知得遭爺多少白眼。
紀初苓緩和過來了,這才開始細細打量起謝遠琮的馬車來。
她發覺這馬車外表看來雖然平淡無奇,可裡頭卻佈置精妙,處處透著奢華。
每一處都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
案上一盞小香爐,熏得車內幾分幽香。
紀初苓邊偷偷打量邊在膝上揉搓著雙手。
女子手易沾寒,她方才外頭站得久了,便是馬車中這麼溫暖,她指尖的寒意一時半會也沒有驅盡。
之前離得匆忙,怎麼把手爐落在昭明殿下那兒了呢。
謝遠琮注意到她動作,視線便往她手上落去。
這一看,他皺起了眉頭,立馬有些後悔了。
他起初怕她會逞能或有顧慮,所以使了點小算計,磨了她一磨。
這下好了,在心口磨出了一層沙礫子,把他自己給疼壞了。
小姑娘纖細白皙的一雙手竟已凍得紅彤彤的,瞧她揉搓的樣子,指節仍舊發著僵的。
女子不比男子,他怎忘了他這小姑娘的身子是很纖柔嬌貴的。
今日這飄雪對他來說,根本連半點寒都不能算。
可小姑娘的身子卻是受不住的。
紀初苓正揉捏著,卻見謝遠琮忽然摸去了小案幾下頭,也不知從底下哪裡取了個很小巧的手爐過來。
手爐被塞進了她手中。
“拿著,看看有沒有好一點。
”
這東西紀初苓此刻再需要不過,她抿唇笑著點了點頭,沒一會雙手就被捂熱,舒服了許多。
馬車內雖然寬敞,可對於相坐的兩人來說,仍是極近的距離。
紀初苓雖遮了面,可一笑起來,露出的一雙麗眼便勾如彎月。
謝遠琮被狠狠牽動了一下。
旁的姑娘便是笑得再璨,他都隻淡然一視。
她不過隻沖他彎了下眉眼,就能令他止了呼吸。
他真是拿她毫無辦法。
捧了手爐後,紀初苓一雙手也不再縮於鬥篷之下了。
謝遠琮看著她一雙柔荑,自然也就注意到了她手腕上一圈淡淡的微紅。
雖說是淡色,卻仍是有些印痕的。
謝遠琮頓時生了愁了。
介於上一回他的冒失,之前他拉著她將她帶走的時候,手上控制勁道,已經刻意放得很輕很輕了。
怎麼還發紅了呢?
一直以來,他其實對於姑娘家嬌嫩的程度都沒有過一個準確的認知。
平素接觸最多的女人便是娘親跟阿姐。
娘親愛種養,是個閑不下的人。
她掌心大,手膚不細,手心也都是厚厚的繭。
阿姐則從小同他在軍營裡頭混,握慣了兵器,掌心也是糙的。
她一巴掌下去,可以把小兵打得哇哇直叫。
不知道原來小姑娘是捧著還怕力重了的。
不過也沒有關係,謝遠琮心道。
慢慢地他就會知道了。
在謝遠琮暗自思忖時,紀初苓亦在打量他。
大概是因為蒙了面的緣故,她下意識覺著自己多了層遮掩,露不出神情來。
是以看起人也更大膽了。
若說容顏,紀初苓打心底裡覺得從他這挑不出幾分疵來,說他俊朗豐神無人可及也不為過。
且如今又多了幾分堅厲矜貴在裡頭。
聽說眼下就他在京中這勢頭,京城內外就沒有人不怕他的。
或是畏懼,或是忌憚。
就跟她前世聽說的那樣一般無二。
前世她聽牆角聽多了這些話,自然對他也先入主了如此的印象。
隻不過幾番接觸,這人都不曾對她嚴詞厲聲過,待她的舉止又和善偏恃,與印象裡那惡煞的形象判若兩人。
所以任旁人說什麼都好,她倒是一點也不怕他。
因為她根本就沒體會到旁人那種怕得發顫的感覺啊。
最多隻是面對他時不那麼自在,但他卻似自在得很。
最初在香山寺時,就是個自然熟的。
感受到紀初苓打量的視線,比以往要大膽,謝遠琮笑問:“我臉上可是有什麼?
”
有好一派俊色呢。
不過紀初苓口中卻沒說什麼,隻搖了搖頭。
她一搖頭,耳旁墜子上兩枚素碧珠子就隨著晃蕩了一陣子。
謝遠琮目光被吸引,後又往她發間落去,念頭轉過,忽道:“你這身鬥篷很好看。
”
“當真麼?
”紀初苓也是這麼覺得的,頓時同生了一種共識之感。
她正為二姨母做的鬥篷被誇而開心,卻接著聽他說道:“就是今日這首飾,似乎不太相配。
”
紀初苓這回就看著他莫名了。
極少有男子會認真的對著姑娘家的穿著首飾仔細點評的。
她果然聽到他還有後話。
“紅色最是襯你,鬥篷是了,首飾也該用紅才是。
”
叫她從頭紅到腳?
那豈不是太招豔了。
何況她今日是入宮探視昭明的。
紀初苓剛想要反駁,卻忽然想起了被她放在匣子中的那個小木盒子。
她抿抿唇,算是知道了。
他拐了那麼大個彎,原來就是在怪她未戴他送的那副麼。
都長她五歲的了,這人怎的還那般彆扭呢。
可見他神色有不依不擾之勢,紀初苓隻好稍作了解釋。
謝遠琮眉頭這才稍稍舒展開。
見她聲幹,問了聲渴否,便在案幾某處擰了一下。
隻見案幾些微移開,從後頭現出了一個小巧精緻的小火爐。
謝遠琮取了擱置的小壺,往裡投入茶沫後,擱於爐上。
慢條斯理地,竟就這麼煮起茶來!
紀初苓看呆了神。
謝遠琮的馬車也太獨特了,到處都是簧關機巧的。
也不知車廂裡頭還藏了多少的東西,紀初苓頓時挺直背,坐得愈發規矩,生怕一個不小心碰了哪處機關。
馬車一路平穩前行,輕微搖晃,隨著茶水被煮開,一股茶香逐漸彌漫遍佈了整個車廂。
茶煮好後,謝遠琮倒了一杯,待吹涼了些,才遞給她。
因這舉動太過細緻,紀初苓掩在帕下的臉頓時就發熱了。
可香茶就眼前,被謝遠琮執意又強勢的遞過來,她隻好順勢接過。
端於帕下抿了小口,如逢甘霖,一股香氣似化形一般,沿舌尖一路入了腹。
這茶同她以往喝的都不一樣,尤為清新甘冽。
紀初苓還想再嘗,卻發覺杯中大半茶水陡然間劇烈晃了一晃。
與此同時,行進的馬車突然間一個急刹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