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觀燈船
紀初苓回了房,就讓秋露跟如意在窗臺邊擺了張軟榻,揀了本話本坐著看。
若是往常的這個時候,她可都是在小廚房忙著熬湯,哪能有這麼閒適。
大概在翻掉大半本後,如意進了屋來。
她緩步走到紀初苓身邊,見少夫人正看得入神,躊躇著該不該出聲。
“怎麼了?
”
紀初苓手上又翻了一頁,頭沒擡但問了話。
雖然她在看話本,但也隻是因方才的事給自己遣譴心罷了。
如意剛剛在外同鐘景說著話,她是隱約聽到了的。
如意上前道:“鐘景要見少夫人,奴婢沒讓。
”
“但他最後遞了這個來,說希望少夫人能看看。
”說著如意把鐘景剛才好說歹說塞給她的一卷案冊遞了過去,詢問她的意思。
紀初苓接過翻了翻,神色略顯詫異。
外頭撓頭的鐘景聽說少夫人讓他進去,激動地抹了把虛無淚。
這禍他自己闖的,怎麼也得收拾一點。
若不幫著爺哄哄人,回頭他就得遭大殃了。
紀初苓等鐘景來了,便指著那卷案冊問:“這些是什麼?
”
她翻看兩眼,瞧著像是什麼調查彙整的案卷。
隻不過上面注寫的皆是生過子的婦人。
相同之處則是生子的時候年紀同她一般上下。
鐘景逮了機會趕緊解釋。
說這是爺剛成親的時候,突然讓他們調查的望京城中齡小產子的女子情況。
這案卷拿回來一翻,爺就給嚇住了。
如她這般年紀懷子的婦人裡頭。
血崩難產母子皆亡的就有好幾例,難產好不容易救回落了病根的例子數又上升了一截。
更別提還有懷子時各種不適症狀的,都列得較為詳細。
有些如今都生過好些年了,還沒將養好。
比之十六七的姑娘兇險不少。
爺就是看了這個之後才急招的楊軻開始喝避子藥的。
爺雖不對,可那也是關心則亂呐!
紀初苓邊聽邊看,心裡是又好笑又無奈又心暖。
僅剩的那一點悶氣也瞬間掃空了。
她實在沒想到他暗中還有這一舉。
想到那麼精明的人,竟還有做這種傻兮兮的事的時候,她嘴角就忍不住揚起來了。
雖說以她這年紀是要辛苦一些,但也未有那麼誇張。
可他將這些亡啊症啊的往紙上一列,哪怕隻一例,這種字眼也能令人胡思亂想,可不就自己將自己嚇了一通。
可她即便懷上了,也有他護著,有足夠好的藥膳調養,還有楊軻在。
他怎也不想點好呢?
鐘景見紀初苓笑了,這顆心總算按回去了,頗有種壯士功成的感覺。
最後被如意重新趕了出去時,都有心思跟她打趣了。
“我就說早該讓我進去,少夫人也能早些高興起來。
你說你連我也防著做什麼呢?
”真是半點情面也不給。
如意撇撇嘴角笑了:“你個殷勤鬼不防你防誰?
心別放太早,去擔心爺那邊吧。
”說罷她指指天轉身回去了。
鐘景反應過來頭痛欲裂。
這個時辰,那龍舟賽都過半了……
……
“都這個時辰了,她人去哪了,磨磨蹭蹭搞什麼鬼。
”望京城外一間無人修管的小破廟裡,一男人不耐煩地踹了腳中央的破銅鼎。
破銅鼎就跟脆皮紙似的,一踹就倒,發出哐當聲響。
隨聲響起的還有一個細嫩的女聲,聲軟卻話糙:“你急個屁!
”
廟裡幾人擡頭看向剛進來的三個人。
一個女子,身邊還有一個小少年跟小姑娘。
剛說話的就是那小姑娘。
之前那男人火氣大,一把就從腰間抽了刀出來上前:“他娘的,想死了吧!
”
“夠了。
說正事。
”
後方坐著的一個獨眼開了口。
那男人要砍去的刀生生停住了,狠狠瞪她一眼。
小姑娘嘁了聲。
獨眼邊上一個小男孩笑著喊道:“伏雁姐,你說的那貨很大,是真的嗎?
那我可要跟著你幹。
”
女子撫了撫鬢前垂著的一縷發,過去捏了捏小男孩的臉,笑得陰沉:“好啊。
姐就靠你幫我釣貨了。
”
伏雁身上一股子那個地方的脂粉氣,一靠近獨眼就皺了下眉頭。
他瞥眼她翹起的蘭花指道:“到底是什麼貨?
”
伏雁挑挑眉頭:“既然是頭等的大貨,當然要保密。
”
男人哼了聲:“當老子們稀罕搶你的?
”
“那可說不準。
”
“呸,幾回貨裡才能出個頭等。
別是拉回去了,結果才是個下等。
你自己不就是個下等貨?
”
伏雁臉立刻就變了。
他們買賣的貨有很多種,鹽馬器金不一而足,但今日要收的貨是人。
下等貨,就是身價最便宜的那種。
伏雁最開始是被收進來的下等貨,不過這女人也是有本事,沒被出掉還傍著東爺熬成了個小頭子。
這次東爺竟還讓她跟來了。
獨眼心裡繞了一道,制止兩人再打起來,說道:“我不管你,但你最好也別給我惹事。
京城不比其他地方。
不能碰的貨再大也別碰。
”
伏雁笑起來,掩著的嘴角止不住地揚:“知道了。
放心肯定是個頭等,你帶著回去也有面子啊。
”
雖然不想承認,但對那群人來說,那女人就是件大貨。
至於惹不惹事什麼後果,那就不關她的事了。
伏雁眼裡閃出陰狠狠的光。
她備受欺落餓到與狗搶食,難得有機會接近卻又突然被這群人綁了當成貨品,被逼作妓子。
那個鬼地方就跟煉獄沒什麼兩樣。
她就跟塊破席一樣任那些人以最下賤的手段玩弄,幾回差點連命都沒了,拼死才抓了根稻草靠著。
這一切都拜誰所賜呢。
好不容易回來,也就是想讓她也嘗嘗這滋味。
……
龍舟賽雖說沒看成,但紀初苓氣都消了,謝遠琮便想著在夜晚的畫舫上再努努力。
用過晚膳,紀初苓便讓人替她穿戴打扮。
謝遠琮一見有了盼頭,眉頭都暗中不自覺飛起,蠢蠢欲動。
等她拾掇好了,謝遠琮卻發現她招了人便要出府,好似壓根沒打算帶上他。
他一回回粘了上去,又給她一次次揭了下來。
最後眼巴巴看著自己娘子打扮得豔驚眾人,卻隻在他跟前晃了一圈,就自個帶著人出府看燈去了。
獨守空房的謝遠琮在心裡流著淚,把“千萬不可惹娘子生氣”列作了今後的第一要事。
紀初苓出門後,一想起方才謝遠琮那副可憐巴巴的模樣還覺得好笑。
可她因他那副模樣上當過太多回了,不會再中計了。
雖她的氣早消了,可這事前前後後,滿打滿算也才過了幾個時辰呀,就讓他稱心如意了?
總覺得也太劃不來了。
不求討點什麼回來,多悶悶他總是要的。
於是她便想著先自個出去玩上一圈。
至於他麼,等夜色晚了,她再等在畫舫裡,讓人招了他來。
也不算辜負他今日這一番心意。
想想到時候他會有多激動歡喜,紀初苓就可樂。
哎呀,他真是娶到了個心軟心善的好娘子。
今日龍舟賽事辦在潁河邊上一帶,晚上的龍舟燈也多是聚集在這一處。
潁河道並非處在望京城的中心,她並不常去。
平日裡往來此處的,還屬尋常百姓更多一些。
但這兒臨近還有一條街道,商鋪開得更多更熱鬧,平時人都引到那兒去了,這邊自然也就偏冷清些。
今日舟賽選在這一帶,聚來了一大群人,這大概是潁河邊上一整年中最熱鬧的時候了。
紀初苓到時,潁河邊早就人頭攢動。
大多是湊過舟賽熱鬧留下來的。
大大小小飾滿了花燈的船,把河面擠了個滿當。
光亮映天,瞧來又新奇又熱鬧。
岸口那停著的那艘最是惹眼,船身上的燈全是由京城最大的花燈鋪子裡做出來的。
鋪掛在船上,燈火璀璨,遠看著似條龍身。
這是獎給舟賽獲勝方的燈火船。
紀初苓吃著秋露從攤上買來的糖果子球,也跟在人群裡頭瞧,眸子裡倒映了滿河的光,很有興緻。
聽秋露打聽來說,這船一會還會沿著潁河駛上整整一段。
想來定是很壯觀。
正這般想著,遠處不知誰吆喝了一聲,河邊的人各自高聲呼喊起來。
一陣哄吵中紀初苓見那船動了動,然後就順著河道流勢往下頭駛。
船速很快,船上燈火在後頭拖出數道流光。
河邊的人們也沿著船跟隨著跑了起來。
紀初苓看看也就罷了,可沒打算也跟著跑。
但獨她不動,便覺得身周的人一下子全擠了過來。
她抱著那袋糖果子球,不得不在人潮裡避來閃去的。
秋露被幾個追跑的人不小心撞開了好幾下,惱得很,又怕紀初苓也被擠到,忙回頭道:“少夫人小心。
”
然而紀初苓沒在原處。
且連如意也不知哪去了。
“少夫人?
”
紀初苓抱著吃的有些頭疼。
剛被人潮擠散了,她想找找那兩丫頭在哪,邊上卻突然跑出來一個孩子,一把將她腿給抱住了就開始喊娘。
這小孩到她腿這麼高,她哪來個這麼大的孩子啊?
紀初苓哭笑不得。
可想來這孩子是與他娘親走散了吧?
紀初苓左右瞧瞧,一大波人都跟著船跑了,這兒稀稀落落剩不了多少觀客,也沒有像他娘的婦人。
小孩還抱著她不撒手,紀初苓無奈俯身哄他道:“你看仔細啊,我不是你娘。
你認錯了。
”
小孩便仰起臉來,仔細打量了人,才發現自己真認錯了。
極不好意思地跟她道了歉。
道完歉後他才發現自己娘不見了,眼見要哭。
孩子一副瑟縮又無助的模樣,最惹女子心憐了。
紀初苓蹲下揀了顆糖果子球給他。
安慰道:“你別著急啊,你娘親一定很快就會找到你的。
”
小孩吸吸鼻子:“真的嗎?
你有看到我娘嗎?
”
紀初苓問:“你娘什麼模樣,多高,穿什麼衣服?
我幫你尋尋,不哭了好不好?
”
小孩點了點頭,給她描述了一番,紀初苓起身正往四下裡尋找,卻突然間被那孩子牽住了手。
“娘在那裡!
”孩子往前處一指,便歡舞著拉著紀初苓就跑。
“唉?
”
紀初苓沒反應過來,冷不防被他拉著跑了起來,別看是個孩子,力還很大。
她當他找到娘了激動,可順著他所指卻並未發現有他所描述的婦人。
“等等,你娘在哪啊?
”
孩子卻沖著前頭喊:“那呀,謝謝大姐姐幫我找到娘親。
”
周圍人看著一個孩子牽著個女子跟陣風似的就跑過去了,再聽那孩子所喊,全都笑了一笑。
是在幫著走丟的孩子找娘親麼?
還真是個善良的女子啊。
紀初苓被拉著跑了一段,卻仍沒看到他所說的什麼娘親,心頭起了絲古怪。
她想讓孩子先停下,可竟發現她無論怎麼抽手,那孩子的小手都跟粘上了似的,怎麼都能將她再握回去。
這手法巧勁太詭異了。
紀初苓腦子裡瞬間嗡嗡然響了響,她突然發現這孩子面上跟手乾乾淨淨的,可奔跑時露出的一截腕臂跟腳踝卻是髒的。
就像是臨時隻擦洗了下臉跟手一樣。
小孩不對勁。
紀初苓頓時警覺自己可能著了道,一股涼意刹那間順著背脊爬了上來,且她發現周圍的人漸漸沒了影,他在故意帶著她往人流的反向跑,前頭的地段也越來越偏。
她扭動的手也逐漸失了力氣,反倒麻麻的,麻意順著手臂往上傳。
紀初苓手一顫,抱著的糖果子滾了滿地。
“你到底是什麼人?
”紀初苓大聲質問。
孩子轉回頭,一掃之前的天真憨態,沖她勾唇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