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花笑》第48章 再遇殿帥
陸瞳回到長廊盡頭的屋舍前,輕輕敲了敲門。
等在門口的銀箏迅速將門拉開條縫,陸瞳快步走了進去。
銀箏有些緊張地看向她:“姑娘都辦妥了?
”
陸瞳“嗯”了一聲。
銀箏適才輕輕松了口氣,又幫著陸瞳將身上鬥篷脫下,將鞋子最外頭的油布剝了下來,拿到火下細細燒了。
“姑娘,那香……”銀箏又問。
“回來時撒進渠裡了,今夜雨大,水一衝,不會留下痕跡。
”
銀箏點頭,這回徹底放下心來:“那就好。
”
無懷園這處屋舍,越過前面的樹林小道,可以直接通達萬恩寺廢棄的偏殿。
路是繞了些,但勝在隱蔽。
當初一聽杜長卿提起自己幼時調皮玩鬧之舉,陸瞳就在心中記了下來。
這麽些年,小路並未變過。
神龕中燃盡的“勝千觴”已被她全部倒了出來,重新換了尋常香灰,“勝千觴”的香灰也早已丟進溝渠中,今夜大雨一衝,再無痕跡。
至於柯承興……
陸瞳換下中衣,問銀箏道:“萬福怎麽樣?
”
“早就回來了。
”銀箏低聲回答,“在同角院的下人打葉子牌呢。
”
陸瞳點頭,往榻上走去:“睡吧。
”
銀箏一愣:“這就睡了?
”她有滿腹疑問想問陸瞳,但見陸瞳已經上了榻,也隻得作罷。
屋中燒油紙的煙氣風一吹就散了,銀箏將窗關好,又熄了燈,自己也爬去榻上睡了。
許是雨天好眠,又或許是佛寺鍾聲沁耳,這一覺陸瞳睡得很沉。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是她剛隨芸娘到落梅峰的頭一年。
落梅峰很美,一到冬日,雪滿山中,紅梢壓枝,到處皆詩境,一嶺是梅花。
芸娘穿著件桃紅色貂皮皮襖,烏發挽成高髻,正坐在院前熬藥。
湯藥清苦香氣充斥在鼻尖,陸瞳坐在屋裡的小杌子上,默默等著芸娘將新藥熬好,端給她喝。
桌上擺著隻漂亮的紫砂香爐,是芸娘從山下買回來的,裡頭點著細細線香,香氣馥鬱深幽。
她等了小半個時辰,沒等到芸娘讓她試藥,芸娘讓她去山腰采些川烏回來。
這個時節,山路難行,到了山腰采完藥回來,天色必然很晚。
未免耽誤時日,陸瞳便背著個竹筐往山下方向急急趕去。
她怕動作慢了,等回去時天已黑,冬日山上夜裡常有野獸出沒,要是遇到了野狼在外盤旋,很是危險。
誰知等采完草藥,往回走時,陸瞳卻突然身子發軟,跌倒在地。
她走不動了,也沒辦法叫出聲來呼救。
掙紮著爬到了一處泥地裡便再也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瞧著天色暗下,月亮從山凹裡升了起來。
四下被雪覆得一片銀白,遠處紅梅似血。
她聽到林間有狼低嗥,相鄰的這片墳地裡,漸漸亮起藍紫色磷火,一團一團,鬼火熒熒。
陸瞳怕得渾身發起抖來,動不得,也叫不得,又冷又餓,在野地墳塚群中如一具僵硬屍體,咬著牙忍到了天明。
第二日,天色亮起來。
陸瞳渾身上下僵得像具石頭,然而許是她出門時穿得笨重,居然沒有被凍死。
又因這處墳地鬼火幽魅,趨得野獸也不敢前來,陰差陽錯保了條性命。
待拖著竹筐回到小院,芸娘正坐在桌前吃早食,剛出鍋的紅豆糯米糕熱氣騰騰,蓮心飲加了蜂蜜祛除苦氣。
她見了形容狼狽的陸瞳,有些驚訝,拿手帕擦拭乾淨嘴角,才走到陸瞳跟前,將陸瞳打量一番,問:“怎麽弄成這幅模樣?
”
陸瞳木然回道:“……走到一半時,突然渾身使不上力,也說不上話了。
”
芸娘又細細盤問了她一番當時的情狀,這才高興地笑起來:“如此,新藥算是成功了。
”
她捧起桌上那隻精緻的紫砂香爐,陶醉般地嗅一嗅,又道:“昨日我做完這支煙,究竟不知其效幾何,沒想到你不過聞了片刻,到山下就有了反應。
不過還得再改上一改,起效再快些。
”
她兀自沉思著新製的毒煙,過了許久才看到一邊站著的陸瞳,遂衝陸瞳和顏悅色道:“你倒有福,如此竟沒被凍死。
這回你也辛苦了,桌上有吃的,快去吃吧。
”
陸瞳木訥地應了一聲,爬到凳子上,抓起桌上的糯米糕狼吞虎咽起來。
她實在是太餓、也太冷了。
身後芸娘還在繼續說話:“身僵口麻,行動不得,偏神智清醒,恍如醉態,勝過飲盡千觴烈酒。
不如就叫‘勝千觴’好了。
”
勝千觴……
耳邊似有渺遠鍾聲清曠,伴隨著人的尖叫呼喊,陸瞳猛地睜開眼。
日光從雕花木窗縫隙中透進來,在地上落下斑駁光影。
一夜雨後,日出天晴。
銀箏從外面匆匆進來:“姑娘,出事了。
”
陸瞳看向她。
她低聲道:“寺裡死人了。
”
萬恩寺中死了個人。
昨夜下了一夜雨,山寺安靜,今日一早僧人去殿房搬移法會上要用的放生龜鱉時,才發現殿中水缸裡溺死了個人。
這事驚動了寺中上下,青蓮法會前一夜,佛殿中死人,怎麽看都是不祥之兆。
陸瞳和銀箏出了房門,便見無懷園中一片嘈雜,香客女眷們聽聞此事,個個都從房中出來,人人面帶驚惶。
隔壁有人在問:“聽說了嗎?
寺裡昨夜死了個人,還是咱們無懷園的!
”
又有人道:“咱們這邊的?
誰啊?
”
“不知道,差人正盤問著。
阿彌陀佛,怎麽偏在這時候死人呢?
”
陸瞳對耳邊議論充耳不聞,隻看向前方,那裡,有皂衣差役正匆匆往偏殿方向趕去。
正看著,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陸大夫?
”
陸瞳一頓,回身看去。
就見無懷園園口,日色新霽,垂柳蔭中,倚著個穿烏色圓領窄袖錦袍的年輕人,烏發以金冠束起,玉質金相,生得極好。
他手裡兀自掐著一簇新嫩柳枝,見陸瞳望過來,便粲然一笑,道:“又見面了。
”
陸瞳微怔。
竟是那位昭寧公世子,殿前司右軍指揮裴雲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