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王妃(2)
剪裁瀟灑磊落,更有幾分隨意,比起蔣府中眾位夫人姨娘院子裡精心侍弄的花草,這般簡單的景緻倒像是更容易打動她的心。
蕭韶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冷淡,今日不知為何走的卻有些慢,蔣阮一路上瞧著園林風景出出神,沒留意蕭韶什麽時候已經停了下來,一不小心便撞到了蕭韶的後背上。
“……”
蕭韶轉頭看見的就是蔣阮揉著額角的動作,他個頭高,手長腿長的,蔣阮隻剛剛達到他的胸膛處。
難得見她如此失誤,揉著額角的動作讓蕭韶想起在迦南山拜師的時候,山上師兄養過的一頭幼羊,讓人總忍不住摸摸它的腦袋。
事實上蕭韶也的確這般做了,手心覆上去毛茸茸的觸感突然令他早前有些不爽的心情一瞬間明朗起來,垂眸卻對上蔣阮有些愣怔的目光。
便輕咳一聲,若無其事的收回手來。
“太後決定要賜婚了。
”蔣阮開門見山,倒是連其餘的話也不多說,直奔主題:“你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
“蔣信之兵敗,葉離和葉華若要爭取蔣信之和關良翰手下的兵權,勢必派兵增援,如今朝中武將大多分為兩派,葉離的人就是葉朗的人。
趙家不可妄動,西戎雖俯首稱臣,今年卻似有野心,一旦調兵離去,西戎恐有異動。
東夷國本就難纏,到時候內憂外患,大錦恐有大危機。
”蕭韶頓了頓,看向她道:“葉離對你起了心,若與他定親,趙家被挾持,蔣信之即便還活著也要受他掌控,若風向不對,被推出來的人隻有你。
”他目光深邃如海,淡道:“你的處境很艱難,我想保護你。
”
“蕭韶,你不明白我說的話麽?
”蔣阮道:“我不要保護,我要報仇。
”
“我幫你。
”蕭韶道。
“你不怕我是禍國妖女?
”蔣阮輕輕一笑。
“我欠你一條命,現在這條命是你的。
”蕭韶的語氣很堅決:“我不會阻止你。
”
“你都是這樣報答別人的救命之恩的?
”蔣阮問:“誰救了你,你就答應娶誰?
”
“你是第一個。
”年輕男人眉眼如畫,姿態看似冷淡卻似深情,眸中含著自己也不知道的一點點縱容,若潤物細無聲的甘露春雨,聲音微啞:“隻有你一個。
”
……
露珠站在涼亭外,遠遠的看著說話的兩人,愁得一連揪下了十幾根頭髮:“這……能不能成啊?
”
一個人影突然從橫梁上倒掛著出現在她眼前,露珠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尖叫一聲,卻見那人極快的一個旋身,站定在她面前,想也沒想就伸手去捂她的嘴:“噓,小聲點,別吵到主子!
”
露珠恨恨的看著面前的錦二,怒道:“登徒子!
”
錦二這才放開她:“什麽登徒子,本大爺英姿颯爽風流倜儻,無數女人愛慕……哎你別走啊!
”
露珠頭也不回的走開,錦二還想去追,卻被一個人攔住眼前的去路,正是錦三。
錦三一撩長發,端的是風情萬種:“怎麽?
討好小姑娘啊?
”
“胡說什麽?
”錦二揮了揮手,隨手摘了根草叼在嘴裡:“沒勁兒。
”
“花叢老手啊,也會有失手的時候。
”錦三神秘兮兮的湊近錦二耳邊,笑眯眯道:“你可得看好了啊,府裡錦衣衛裡對那小姑娘可是虎視眈眈的很,少夫人身邊的丫鬟如今可是香餑餑,再說了,露珠生的可愛,這想著下手的人可多了,別說兄弟沒提醒你哦。
”說罷縱身一躍,便從錦二面前消失了。
錦二神色複雜僵硬了半晌,才吐掉嘴裡的草,大踏步的往前走去。
樹上,錦三端著個盆搓了搓手:“快來快來啊,看錦二這回會不會失手,買大買小啊,嘿,下注的趕緊點,遲了就來不及了。
”
……
無論怎麽說,沉寂冷清的錦英王府到底是因為蔣阮一行人的到來熱鬧了許多,錦四把這件事歸結與錦英王府女子太少的緣故,便是府裡的錦衣衛中的女子和婢子加起來也不過十人,還都是隻能看不能吃的。
少夫人帶的幾個丫鬟除了天竺外,各有各的可愛,一時間錦衣衛這幫吃了十幾年素的毛頭小子們紛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露珠連翹幾個在錦英王府簡直快受寵若驚了,不是這個侍衛送來一盒點心,就是那個侍衛送來一捧鮮花。
奇的露珠抱怨道:“屬下倒是個個都機靈,怎地主子如此不開竅?
”
雖說主子是不開竅,到底架不住有一幫熱鬧又熱情的屬下,譬如說這一晚,蔣阮本該回去了的,結果剛出門便聽得林管家誇張的大叫起來:“哎呀,這天殺的,誰把少夫人的馬車給弄壞了?
喲,這馬兒看起來也是吃壞了肚子,天可憐見的,趕緊去尋個獸醫來給馬兒看看。
”說罷又一臉抱歉的跑過來給蔣阮賠罪:“少夫人,實在對不住,那個馬車壞了。
咱們府裡也沒有別的馬車,這馬兒也需要休養。
況且少夫人看這天兒吧,定是要變天的,回頭萬一下起大雨路上滑,若是出了什麽意外怎麽辦?
啊呸,是老奴胡說八道,怎麽會出意外呢?
不過還是安全些好,是不?
”
露珠無語的聽林管家一通東拉西扯,這馬兒怎麽會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吃壞肚子。
堂堂一個錦英王府連一輛馬車也沒有豈不是笑話麽?
還有,這天氣,月朗星稀的,哪裡有變天的勢頭?
這林管家的意圖也實在太明顯了吧。
不過露珠對於林管家這樣的舉動還是挺滿意的,至少說明錦英王府上下還是挺重視自家姑娘的不是麽?
當下也就順著林管家的話道:“對啊,姑娘,此刻也夜深了,路上恐是不安全。
”
分明還是傍晚,哪裡還就夜深了,紫蘇和連翹一邊聽著露珠胡扯,乾脆也隻做不知。
最後還是天竺一臉肅穆的走過來,衝蔣阮道:“姑娘,太後娘娘讓宮裡姑姑傳來懿旨了,說今晚天晚了,姑娘就歇在錦英王府好了。
”
“……”
竟然連太後都搬出來了,到底有沒有將閨譽放在心上!
……
好在雖然歇在錦英王府上,一晚上倒也沒有瞧見蕭韶,免了許多尷尬。
隻是露珠卻是失望了一回,覺得這樣一個難得的夜裡,蕭韶居然不在,實在是有負恩澤。
錦英王府上下倒是對蔣阮十分恭敬,這賜婚的文書還沒下來,儼然都將蔣阮視作“未來王妃”,蔣阮自是寵辱不驚的接受了,隻是內心到底是個什麽想,個中滋味隻有自己知曉了。
夜裡,錦英王府的婢子都退下了,蔣阮絲毫睡意也無,讓露珠將油燈點起,心中思緒萬千,乾脆去尋了個燈籠,披上外衣,想要在府裡隨意走走。
已快至中秋,月色明亮圓潤,蔣阮提著燈籠,隻帶了露珠出去,兩人都是心中有事,倒也不曾注意腳下的路,隨意走著走著,便到了湖邊的涼亭處。
隱約可以瞧見一個人影背對她們站在涼亭裡,不知是在做什麽。
月色長長流瀉下來,將那一片湖水映照得波光粼粼,也將那暗處的身影顯得更清晰些,仔細瞧來,正是蕭韶。
蔣阮想了想,便對露珠道:“你就在這裡。
”提著燈籠自己上前了。
涼亭裡的人聽見身後的動靜回過頭來,瞧見是蔣阮微微一愣,道:“怎麽還不休息?
”
蔣阮的目光落在桌上,一盞玉壺,上頭卻是擺了三個酒杯,地上還有一片濕漬,湖邊還有些被燒過的紙錢痕跡。
他這是……在祭奠什麽人?
蕭韶在涼亭裡坐下來,蔣阮敏感的察覺到,蕭韶的情緒很有些不正常,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蕭韶的神情裡,竟然帶了幾分平日裡沒有的戾氣。
一直以來蕭韶出現在眾人眼前都是沉靜淡漠的,在蔣阮看來,有些時候的蕭韶甚至是溫柔可愛的。
如此顯而易見的戾氣卻似乎給他整個人鍍上了一層寒意,直教人心中有些生出些畏懼。
他祭奠的應當是對他很重要的人,有兩個酒杯便是兩個人,可老錦英王和錦英王妃的祭日在冬日,可不是在現在。
蔣阮心中思索著,拿起桌上的酒壺掂了掂,酒隻有小一半了,他也喝了不少。
蕭韶突然開口道:“我已經向陛下請征。
”
蔣阮猝然回頭看著他,蕭韶卻是盯著湖裡的月亮,月亮又大又圓,月色朦朧,溫柔的跳過他英挺的鼻,緊抿的唇,跳過輪廓優美的下巴,最後落入那一雙深邃如夜空的墨色雙眸中。
月色入眸,許是喝了酒,蕭韶的聲音含著平日沒有的低啞:“十萬錦衣衛,全部隨我趕赴天晉。
”他緩緩轉過頭,注視著蔣阮:“蔣信之會沒事的。
”
“你這是何必。
”蔣阮看向湖中:“你本不該涉足朝廷之事,此事也可置身事外。
”
“與東夷國了斷是遲早的事,”蕭韶道:“並非全是為了你。
”蔣阮無語,方轉過頭繼續看湖水,便覺得手被人拉住,有人用力一拽,那力道不偏不倚,恰到好處,堪堪讓她跌落在蕭韶的懷裡。
低頭一看,正坐在蕭韶的大腿上。
遠處似乎有人傳來低低抽氣的聲音。
蔣阮想要起身,蕭韶的力道卻又巧妙的很,既不至於弄疼她,也讓她動彈不得。
就這麽坐在別人的大腿上,前世今生都未曾有過的事情。
可蔣阮如今也不是脾性暴躁的少女,更不會大驚小怪。
隻是盯著他不說話。
蕭韶看著她的模樣卻是揚唇一笑。
這一笑,滿院的月光都流動在他的雙眸中,唇紅齒白,俊美絕倫,原本就生的絕色的男人便是不自覺的帶了誘惑,卻似乎又含著一絲悲哀和不易察覺的苦痛。
蔣阮微微失神間,便覺得唇齒一涼,清冽的酒香撲鼻而來,帶著濃重的男子氣息,溫柔的覆在了她的唇間。
她一驚,一瞬間不知如何反應。
唇如他人一般冰冷,吻卻溫柔而堅定,溫潤的酒香席卷而來,帶來陌生的觸感。
讓人畏懼,卻又不知如何放手。
一吻完畢,蕭韶才放開對她的禁錮,然而還未等蔣阮從他腿上站起來,蕭韶就將她摟入懷中,下巴擱在她的發頂,淡淡道:“現在,你是我的王妃了。
”
蔣阮被他鎖在懷裡,看不到蕭韶此刻的表情,若是能看到,便會發覺這年輕的男子深邃的雙眼透出難得的溫和,俊朗的臉龐浮現出淡淡的紅暈,和笑意。
月色再醉人,也不及那雙墨色深眸中泛出的波瀾絢爛。
隻有將少女這樣抱在懷中的時候,才能清楚的感覺到懷中這具身子的瘦削,仿佛一陣風便能吹倒似的。
可蕭韶知道,就是這具瘦削的身體,卻能撼動大錦朝最深的根基。
在過去二十多年的歲月中,蕭韶心中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事實上,每年的今日,過去種種紮根在心頭,在其中翻出巨大的風浪來,幾乎讓他失控。
他少年時家逢巨變,性子本就冷酷淡漠,天生的好相貌好頭腦,哪怕當初錦英王府出事,也在最短的時間中調整了心態,外人隻道他風光。
可世上本就從沒有一夕而成的事情,隱蔽在心中深處的痛苦慢慢沉澱下去,幾乎要將他與紅塵隔絕開來。
卻不知在何時因為一個人心情柔軟,譬如說此刻,那些深埋在暗處的痛苦和仇恨,便在這溫暖的相擁和清淡的吻中,一點一點的消散開去。
何其有幸,人生百年,不過片刻寂寥,以為永遠不會到來的希望,救贖此刻卻就在自己的懷中。
感覺到這擁抱更緊了些,蔣阮微微一愣。
混沌的頭腦漸漸清醒過來,也不知是不是方才蕭韶口中殘餘的烈酒令她頭腦發暈,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現在,堅定霸道的話從面前人嘴裡說出,她不知如何回答。
蕭韶今日的確有些不對勁,蔣阮思索,卻不知是不是他所祭奠人的緣故,不過眼下這般行為,卻是因為喝醉了?
接二連三的被蕭韶佔便宜,蔣阮若是做出什麽惱羞成怒的表情來倒是顯得矯情。
隻是此刻心亂如麻,根本不能好好地思考。
想到眼下蕭韶既是酒醉又是心傷,心中一歎,便暫且做個木頭樁子令他抱一抱,冷靜些也好。
蔣阮自己也沒有想到,這樣的默認代表什麽。
此生她雖然對這些男女情事並不甚在意,到底也不會落人把柄,換了旁人,怎麽會讓人心安理得的佔便宜?
隻是換了蕭韶,惱怒的話倒也顯得多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