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死訊(2)
簪星似乎沒什麽懶起的習慣,又或者是因為極冰之淵實在太冷,在這樣的地方多睡一刻還不如起來活動活動手腳能讓身體暖和一點。
總之,平日裡不薑醒來的時候,簪星早已開始第二日的攀爬了,可今日卻沒什麽動靜。
不薑仔細地看去,簪星低頭坐著,看不清楚神情。
彌彌躲在她懷中,隻看得到一雙耳朵,天火籃裡頭的火苗已經熄滅了,上頭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白雪。
不薑心頭一緊,簪星極其愛惜這隻天火籃,用的時候也很節省,斷不會讓火藍裡結滿冰雪。
除非這火籃裡頭的火精已經全部耗光,而簪星甚至無法將火籃放回乾坤袋。
“簪星!
”她一面喊著簪星的名字,一面凝聚魔元朝簪星渡去,試圖驅走簪星身上的寒意。
然而魔元落在簪星身上,不過短暫一晃,就被彈了回來。
“雪?
”她一愣,簪星身上竟結了一層淺淺的冰雪。
她在極冰之淵中整整待了兩年,這兩年來,鬼厭生扔過許多魔族到此地。
她親眼見過很多如簪星一樣的人,想要爬出這深淵,可到最後,他們都化作了冰窟中的一具雕像,同冰淵生長在一起。
那些人快要死前,也是如此。
先是動作慢了下來,逐漸變得遲鈍僵硬,然後停止不動,全身覆蓋一層淺淺的冰雪。
接下來冰雪一點點變厚,一層層壓上來,到最後,人被裹在冰雪之中,隻依稀能看得到從前的一個囫圇影子。
冰窟長出來,將人吞進去,再也不見天日。
可簪星昨夜還好好地與她說話,今日一早怎麽就會到了如此地步?
難道極冰之淵在昨夜寒氣上盛,直接耗光了天火籃中的火精,而簪星在睡夢中並不知道此事,任由極冰之淵的雪蓋上來。
一夜間,便成如此。
魔元不斷地往簪星身上飛去,又被冰雪給擋了回來。
那層淺淺的冰雪有著克制魔元的能力,一旦吸附到人身上,想要掙脫,絕非易事。
不薑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猛地擡起頭,一簇魔元從手中飛去,照亮了石壁中某個角落。
死於此地的魔修,名字都會出現在極冰之淵的冰壁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就是成千上萬個亡魂。
因為陷入此地實在無聊,她總是一遍又遍地數著上面的名字,每一個名字都爛熟於心,而如今,不知什麽時候,這冰壁上的名字又多了一個。
三個字,字跡淺淺,卻讓不薑驟然失色。
楊簪星。
五雷台上的雷擊聲,似乎從來沒有停過。
秋雨將山上的楓葉一層層染紅,淅淅瀝瀝的雨聲,將人的腳步掩蓋。
有人趁著雨幕,偷偷溜了進來。
他溜到了五雷台邊緣,被陣法絆住了腳步,於是站在陣法外,焦急地衝著陣法中的人喊道:“師叔!
師叔!
”
陣中人半個身子陷在地上,因為天雷一道比一道兇厲,他已經承受了整整二十日,五雷台的地台都被天雷劈得往下陷了幾寸。
他伏倒在地,看不清楚面目,隻看得到被穿心鎖穿透的血肉模糊的脊骨,和被鮮血染紅的白袍,仿佛已經死去了。
門冬伸出手,從掌心處,浮起一株白色的靈草。
那靈草搖搖晃晃地朝陣中人飛去,落在陣中人身上,化作無數白色的光流融入他體內,直到地上人慢慢地動了動手指,醒轉了過來。
門冬心中一喜:“果然,帶點靈露草是有用的。
”
那一頭,顧白嬰醒轉過來,慢慢撐起身子。
雨幕重重,他認真看了半晌,似才將門冬辨認出來:“門冬?
”
“是我!
”隔著陣法,門冬忙衝他喊道:“師叔,我來看你了。
”待看清顧白嬰的情狀時,門冬又是一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憤然開口:“他們怎麽能這麽對你!
”
太焱派中從來無束不拘的少年,如今似乎連撐起身體都很困難。
雨將他白袍上的血漬衝走,又慢慢的氤氳出更大的斑駁,直到整件袍子都變成淺紅色。
穿心鎖不止貫穿了他的脊骨和前胸,更像是將他往日的驕傲也一並貫穿。
人人或許都有失意潦倒之時,而這少年狼狽一幕,卻格外令人難受。
“師叔.”他忽而有些哽咽起來。
“我都沒哭,你哭什麽?
”顧白嬰笑笑,長時間的雷刑,令他已經十分虛弱,嗓子也變得有些沙啞,他滿不在乎地開口,“放心吧,雷刑而已,死不了人。
”
“你就別安慰我了,”門冬抹了把眼睛:“你從前哪遭過這樣的罪,那些糟老頭子真不是人!
”
顧白嬰嫌棄地瞥他一眼:“不過是件小事,你要是再這麽哭哭啼啼,日後不要說是我顧白嬰的師侄。
”他歇了一下,忽而又想起了什麽,看向門冬奇道:“不過,你怎麽進來的?
那些老家夥對此處看管得很嚴,對太焱派的弟子應該嚴防死守.你不會告訴我,在我被關起來的這些日子,你賭氣發奮,修為突飛猛進,連看守都能騙過吧?
”
這本是帶著幾分調侃的話,若是從前,門冬必然急急反駁,今日卻沒有開口。
“怎麽不說話?
”顧白嬰問。
“師叔.”門冬的聲音很輕。
“怎麽?
”
“對不起。
”
雨下得更大了些。
濃重烏雲從天邊飄了過來,籠住山間秋色。
分明是白日,也如夜晚漆黑。
閃電在厚厚雲層中翻滾,偶在間隙灑下一線亮光,將雨幕從中間撕裂。
顧白嬰笑容慢慢散去,他問:“你做了什麽?
”
門冬突然俯身跪下身去,過去在姑逢山的日子,每當他惹惱了顧白嬰或是犯了錯,總是主動“噗通”一下跪在顧白嬰面前。
他清楚顧白嬰見他如此,至多嘴上責罵幾句,大多也就輕輕揭過了。
但今日不同。
門冬將頭抵在冰冷的石面上,不敢擡頭看顧白嬰的神情,他道:“簪星師姐的命牌碎了。
她死了,靈心道人的怒氣散了大半,師父說,隻要你服一句軟,說是受簪星師姐蠱惑,赤華門有了台階下,不會真叫你喪命。
畢竟如今魔族虎視眈眈,這個時候赤華門和太焱派鬧起來,對整個修仙界都沒好處。
”
“可是.師叔,以你的脾氣,就算是在天雷台灰飛煙滅,也不會往簪星師姐身上潑一點髒水的。
”
“外頭流言愈傳愈烈,別宗弟子說你和簪星師姐之間舉止曖昧,交情匪淺,說你是為了一己私情才會如此袒護她。
”
青春年少的少男少女,一旦與風月相關,流言必定傳得比誰都快。
“我”小孩兒咬了咬牙,鼓起勇氣開口:“我告訴他們,你之所以庇護簪星師姐,是因為養了十年的琴蟲種子在她身上,所以不得已隻能處處護著簪星師姐。
因為一旦簪星師姐有危險,琴蟲種子也會消失。
先前師叔對她的照顧與關懷,都是假象,當不得真。
至於你不肯說出來,是因為你性情驕傲,而且事關靈脈一事,不能輕易為外人知曉。
”他忍住哭腔,堅持道:“師叔,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到處胡說八道,可是.可是,隻有這樣,才能保住你的性命。
簪星師姐已經走了,你若是再出事,日後誰來為簪星師姐查出真相,誰來為她報仇?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有先活下來,才能再圖日後不是嗎?
”
這個隻知道在姑逢山偷看人情詩的小孩子,似乎一夜間也長大了。
雨水沙沙,一束束砸在人身上,門冬沒有穿雨衣,雨水將他全身上下淋了個濕透,他覺得很冷,還很茫然。
他也不知道這樣做未來是對是錯,可至少現在,這是唯一合理的借口。
簪星已經死了,人死不能複生,至少要保住另外一個。
赤華門的人接受了這樣一個借口,對他們而言,始作俑者已經死了,顧白嬰在五雷台受了二十天雷刑,修為毀了一半,這氣也出得差不多了。
見好就收,總歸還要給太焱派一個面子,所以門冬才能在守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看管下溜了進來。
門冬等了很久,遲遲沒有聽到顧白嬰的回答,終是忍不住,一點點地擡起頭。
雨幕中,顧白嬰靜靜地看著他,他沒有生氣,也沒有發火,雨絲在他的發間、身上結了一層細密的水珠,而他動了動嘴唇,終是澀然開口:“你說她命牌已碎?
”
門冬一愣。
“騙人。
”少年斬釘截鐵道。
上次蒲桃過來的時候,說過簪星的命牌已碎。
顧白嬰並不相信,隻當她是想要自己向赤華門妥協編出的假話。
楊簪星是不會死的,她既是魔族,再如何沒出息,隻要離開了萬殺陣,總也該有一點保命的手段。
她不是還有秘寶在身麽,那秘寶既能助她一次次脫離險境,又怎會在這種情況下發揮不了作用?
“你騙我。
”他看著門冬,不知道是說給門冬,還是說給自己。
“他沒有騙你。
”突然間,一個男子的聲音插了進來。
門冬驀然回首,從雨幕中,漸漸走出一個身穿金紅長袍的俊美男子,他袍子上的紋樣一如既往得熱鬧,白發如雪般皎潔。
“掌、掌門。
”門冬囁嚅著嘴唇。
少陽真人看向顧白嬰,平靜開口:“楊簪星已經死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