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知淵太了解黎江，這一席話也聽出黎江對顧瓷的不滿，他語氣平常，卻字字誅心，顧瓷轉過身去遠眺，幽幽歎息，“是啊，我不值得，他傻，這麽多年看不明白。
”

　　黎江眉心蹙了蹙，卻不再言語，目光溫軟地看向顧子遇，顧子遇跑得渾身是汗，拉著她的手輕輕地說，“媽媽，回家啦。
”

　　“好，回家！
”

　　一場心驚肉跳的自殺在無聲無息地過去，陸知淵緩步跟在顧瓷身邊，他能聞到顧瓷發裡帶來的香，陸知淵想要去勾她的手，和她十指緊扣，徒勞無功。

　　他想起了婚前，他帶顧瓷去海邊度假，那一片海灘人煙稀少，景色卻不錯，顧瓷的抑鬱症已很嚴重了，一直在吃藥控制，她數次自殺，是病情越來越惡化後無法控制的後果，那天早上，陸知淵醒來時，顧瓷不在身邊，枕邊還帶著一點餘溫，他在別墅裡沒看到顧瓷，黎江帶著近衛就在別墅周圍。

　　“顧瓷呢？
”

　　黎江說，“顧小姐去看日出了。
”

　　懸崖邊是最佳的觀景台，陸知淵心口一跳，倏然回頭狠狠地剜黎江一眼，“我等會再和你算帳！
”

　　陸知淵瞬移去了懸崖邊，天光乍現，還是半明半暗的清晨，顧瓷站在懸崖邊上，衣袂飄飄，海風幾乎要吹飛她單薄的身體，陸知淵感覺到她就像一隻要羽化而飛的蝴蝶，脆弱，又可憐，在顧瓷要跳下懸崖時，他心魂俱碎地抓住她的手腕，脫離懸崖，顧瓷跌在他的懷抱裡，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她含淚看著他。

　　“讓我走吧，陸知淵，我太苦了。
”抑鬱症不斷折磨著顧瓷，像是修羅殿的小鬼，總是甜言蜜語地哄著她往下跳，她被蠱惑，被蒙蔽，隻想跳下去尋求解脫。

　　五年牢獄生涯，讓她脫胎換骨，她學會格鬥，學會醫術，換一身光鮮亮麗的衣服能搖身一變成為社會精英，可她的精神已被摧毀，是燃香後的灰燼，風一吹就散了。

　　“那我呢？
”陸知淵目光幽沉地看著他，心如刀絞，“顧瓷，你跳下去解脫了，我怎麽辦？
你想過嗎？
”

　　顧瓷狠心搖頭，“我已自顧不暇，如何看顧旁人。
我日日夜夜都被噩夢侵襲，我想趕走它，卻一直被它吞噬，我不想再受折磨，陸知淵，我已經廢了，我的臉毀了，我的手也廢掉了，我的精神一片荒蕪，我失去了愛人的能力，你愛的是年少時的顧瓷，她死了，她死了！
”

　　陸知淵明知她所承受的一切，也知她想要解脫。

　　是他一心貪戀，死死地拖著她在人間受苦。

　　“我會陪你一起扛過去，小瓷，你隻是生病了。
我會幫你走出這段困境，相信我。
”陸知淵心疼得無以複加，“交給時間，一切都會過去。
”

　　“夠了！
”顧瓷掙紮，陸知淵的力氣卻大得很，她氣急了，抓著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下去，狠得要咬出一塊肉來，她很快就嘗到血腥味。

　　陸知淵眼睛泛紅，劇烈的疼痛卻比不上心底的疼，海風吹起他的發絲，遮住了眼眸，陸知淵的痛覺無限放大，最後漸漸變得麻木。

　　“我不想活，陸知淵，我不想活，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顧瓷哭著求他，一心求死的人看不到別人的真心，哪怕挖出來捧在她面前，她也無動於衷。

　　陸知淵的身形微微彎曲，素來挺直的腰背彎下來，手指倔強地禁錮著她的手，任由鮮血滴落的岩石上，他強硬的姿態中透出了一絲近似於偏執的哀求，“顧瓷，別丟下我。
”

　　大顆大顆的眼淚奪眶而出，砸在手腕上，淚和血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像是一把利刃砸到顧瓷的心上，她本以為冷硬的一顆心臟劇烈跳動中，感覺到痛。

　　從來不認輸的天之驕子陸知淵在她面前，幾乎哀求著她活下去，海風撕裂了她的偽裝，天光乍現，也劈開了昏沉沉的天，光和影在懸崖上搖曳，交織在她的眼眸裡，那暗沉的黑中，終於有了色彩。

　　“小瓷，如果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為我而活，好不好？
”陸知淵紅著眼哀求，手指輕輕地擦拭她的淚，“我們同生共死，如果你真覺得太苦了，我陪你一起走。
”

　　他拽著顧瓷走到懸崖邊，黎江大驚失色，“三爺！
”

　　“別過來！
”陸知淵回頭看著黎江，“滾！
”

　　黎江拽緊了拳頭，悔恨交加，顧瓷渾渾噩噩地走出別墅時，像夢遊似的，臉上帶著未乾的淚痕，黎江看得出來顧瓷的狀態不對勁，他沒有提醒陸知淵，視若無睹了。

　　他不想三爺沉浸在這段沒有希望的愛情裡，消磨自己，他希望這段情感，以顧瓷的死，得到一個結局。

　　他後悔了！

　　他應該第一時間阻攔顧瓷。

　　懸崖下激流湧動，暗礁遍布，雪白的浪花拍打在石頭上，一浪比一浪急，黑得濃墨般的海面看不見底，跳下去，這就是他們的埋骨之地。

　　顧瓷牽著陸知淵的手，她淚眼朦朧地注視著陸知淵的眼睛，在他專注又溫柔的目光中，顧瓷冰冷的血液逐漸滾燙，她從不懼怕死亡，甚至向往死亡，這一刻卻躊躇不前，她恐懼地看著懸崖下的黑。

　　她的恐懼和陸知淵的平靜，有了鮮明對比，陸知淵溫柔地和她十指緊扣，“我們一起跳，顧瓷，你不願意陪我一起活，我陪你一起死！
”

　　顧瓷心中大痛，呼嘯的海風掀起了遠處的波浪，也帶來了日出，一輪紅日緩緩地從海平面升起，陽光落在懸崖上，刺痛了顧瓷的眼睛。

　　漫長的黑夜過去了。

　　日出帶來了新生的希望。

　　顧瓷拉著陸知淵後退，失控地撲在他懷裡，眼淚打濕了他的衣襟，“陸知淵……”

　　她絕望又熱忱地喊著他的名字，這名字在日出裡，比日出更滾燙，給了她活著的勇氣，能驅散她所有的陰霾。

　　“我在！
”陸知淵溫柔地回應。

　　她的每一次呼喚，都有他溫柔的回應。

　　他輕吻她的發絲，溫柔地問，“顧瓷，嫁給我，我們結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