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我畢竟把你姐弟倆拉拔成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幫我向你娘求求情,不要勾我的魂魄……”張氏把餘海當成了救命稻草,苦苦哀求著。
往日情分?
或許是愧疚,還是什麽,在餘波沒出生前,張氏待他姐弟還算不錯。
吃的穿的,有餘大山的,也必然有他們姐弟的。
可是,自從餘波上了學堂以後,張氏就逼著年僅十三歲的餘海,冒著危險去山上打獵,得來的錢全部交公不說,還隻能吃個半飽。
當時餘海以為是家中經濟困難,每天餓著肚子上山捕野兔捉野雞,卻不舍得吃一隻,全都賣了補貼家用了。
後來才知道,他們一家省吃儉用到極點,是為了給小波攢學費。
純良的他,顧念兄弟之情,更加努力地跟趙大哥學習捕獵技巧,捉到的獵物更多了,種類也多了起來。
他娶妻之後,他的妻子和兒女,並未因為他創造的價值而受到優待,反而因著他的愚孝、妻子的善良,而成為家中被壓迫的一個。
乾得活是最多的,吃的卻是最差的。
妻子的身體一天天垮下來,兒女瘦成皮包骨,一家人病的病弱的弱。
張氏還不肯替她們請醫延藥,小女兒差點送了命……
“情分?
你跟我講情分?
小弟的束脩、在鎮上吃住的費用,差不多都是我掙來的吧?
這是不是情分?
沒分家時,我媳婦拖著病弱的身子,替你們做牛做馬,這是不是情分?
我重傷瀕死的時候,趙大哥送來了三百兩銀子,全被你昧了下來,我們一家一句話沒說,這算不算情分?
是,你是養育了我和大姐五六年時間,我卻用十五年的辛勤勞動,回報了這個家。
如果這還不夠的話,那本應該用來給我救命的三百兩銀子,應該足夠償還你所謂的‘情分’了吧?
”
餘海一字一句,聲如泣血地訴說著:“那麽,我不欠你什麽!
相反,是你欠了我的!
你欠了我娘的一條性命!
!
你什麽時候償還給我們?
”
張氏在家中說一不二慣了,沒想到最聽話最老實的餘海,會如此激烈地反駁她。
張氏暫時拋卻心中的恐懼,用吃人的目光看著餘海,尖聲叫道:
“你賺來的錢,又不是花在我身上了!
我這麽多年來,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為的還不是你們老餘家的種?
小波他是你親弟弟,流著你們老餘家的血,長兄如父,你供他讀書,不是應該的嗎?
”
見張氏沒有一絲悔改,一再強詞奪理,餘海失望地道:“你說錯了,我不是長兄。
長兄是陳大山,他已經改姓餘了,又跟小波是一個肚子裡爬出來的。
更何況,你這個當母親的還在呢!
算來算去,也不該我這個當二哥的去養活他!
!
”
張氏胡攪蠻纏的叫囂:“我能養活你們姐弟,為啥你們就不能供養自己的弟弟!
!
你現在有錢了,卻不舍得替你弟弟出那五百兩銀子。
我真瞎了眼,把你這麽個豬狗不如的東西養大,當初就該讓你跟你那死鬼老娘,一塊下地獄……”
“住口!
!
”老餘頭重重地扇了張氏一個大耳刮子,怒聲喝道,“什麽叫你養活了大海姐弟?
你是會打漁還是會種地?
大海姐弟吃的穿的,不都是我這個當爹的掙回來的?
你和你那拖油瓶兒子,吃我的喝我的,我有說什麽嗎?
自從小兒子出生後,你又是怎麽對待大海姐弟的?
你當我們都是瞎的嗎?
你有什麽臉面拿來說嘴?
”
張氏捂著被打疼的臉,怔怔地看著老餘頭。
她萬萬沒想到,一輩子沒什麽脾氣的老好人,居然有對她動手的一天,而且還是為了那個賤人留下的種!
張氏怒火中燒,“嗷——”地一聲,朝著老餘頭撲了過去,長長的指甲朝著老頭子的臉撓了過去:“你打我?
我這是為了誰?
還不是為你老餘家的種!
!
餘海是你兒子,難道小波就不是你兒子了嗎?
你這個老不死的,你要是有本事,我至於從家裡人牙縫中摳錢嗎?
”
急怒之下,張氏爆發出最大的潛能,居然把乾慣了活的老餘頭,壓在身下使勁地撓。
老餘頭雖然護住自己的臉,卻也被老太婆撓了幾條血印子。
“夠了!
!
”餘海捉住了張氏的胳膊,把她從老餘頭的身上拉開。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張氏滿炕打滾,哭喊著:“快來人哪!
老餘家要殺人啦!
!
你們父子倆一起打我一個老婆子,這是要我的命啊!
!
不得了啦!
!
殺人啦!
!
”
早就聽到動靜的餘大山,不顧李氏的阻攔,衝進屋裡,使勁推了餘海一把,把張氏護在身後,怒目道:“大海!
我娘畢竟是你的長輩,你怎麽可以這麽對她?
”
餘彩蝶淚流滿面地站在房門處,哭得渾身發抖,用一種看陌生人的目光,看著自家娘親。
對自己疼愛有加的娘,居然殺了二哥的親娘。
如果二哥報官的話,娘可是要償命的!
!
這個善良又懦弱的女孩子,實在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腳下一軟,暈倒在門邊。
屋內亂成一團,沒有人主意到她。
餘海用死心的目光,看著企圖用撒潑耍混蒙混過關的張氏,平靜地道:“誰是誰非,等官府的人來判決吧!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
!
”
張氏的哭喊聲戛然而止,看向餘海的眼神中充滿了驚懼。
餘海的這句話,比看到表姐劉氏的鬼魂,還讓她感到絕望和害怕。
不能報官,她不能讓前程似錦的小兒子,有個“殺人犯母親”的汙點。
她小兒子是要考進士做大官的!
“不!
!
大海,你不能這樣!
!
你會毀了你小弟的。
小波他畢竟是你的親弟弟啊,你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因為你的報官而毀了前程嗎?
”張氏眼淚簌簌地下來,她撲過去拽住餘海的衣角,希望他能打消報官的念頭。
餘小草實在看不下去了,她站出來,義正言辭地大聲道:“你錯了!
小叔不是因為我爹毀了前程,毀了他的前程的,是你這個心思惡毒的當娘的!
!
你既然敢殺人,就要承擔所有的後果。
不要拿道德去綁架我爹!
!
我爹替我親奶奶報仇,這是每一個當兒子的責任,他沒有錯!
!
”
張氏滿腦子都是小兒子的前程,她痛哭流涕地哀聲道:“是,是!
都是我的錯!
!
可是,我的小波沒有錯,我的彩蝶也沒有錯!
!
我那可憐的閨女,要是背上殺人犯之女的名聲,那穆家肯定會退親的,她的一輩子就毀了。
小波和彩蝶,他們可是你的親弟妹呀!
!
你就可憐可憐他們,放過我這一次吧——我明天就請人來給你娘修墓,請高僧來給你娘超度。
我在家中給你娘立牌,用香火供著,每到初一十五必定去拜祭她。
你饒了我這次吧!
”
面對哭得貨真價實的張氏,想到小弟小妹,餘海心中有些遲疑了。
這時,老餘頭捂著臉上的傷口過來講情:“大海,張氏她的確罪大惡極。
可是,就是把她送上斷頭台,也不能挽回你娘的命啊!
還是得顧念活人的。
為了你那雙可憐的弟妹,就不要報官了吧?
”
餘小草見爹已經心軟了,不想就這麽放過張氏。
這老太婆典型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要是以後時不時再抽風地蹦躂幾下,不夠惡心人的呢!
她想了想,道:“要我爹打消報官的念頭,也不是不可以。
不過,得保證她確實是悔過了才成!
我親奶奶既然上門來找她,肯定是看她不思悔改,一再欺負我們一家,實在看不下去了,才來給我們打抱不平的。
”
小草話音頓了頓,又接著道:“爺爺,你知道她進去鎮上做什麽了嗎?
她要挾我爹拿出五百兩銀子,給我小叔走後門進榮軒書院。
要是真有此事倒也罷了,為了小叔的前程,我們就是借,也要把這個錢給湊出來。
可是,我去問了書院的院長,壓根就沒這回事。
書院已經報官立案了,相信事情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
!
”
“爺爺!
她一張嘴就是五百兩銀子呀,不是五兩、五十兩,而是五百兩呀!
多少家庭,一輩子都賺不到這麽多啊!
!
爺爺,小叔是您的兒子,我爹也是您的兒子呀!
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朝死裡壓榨一個兒子去成全另一個兒子啊!
!
爺爺,我爹已經沒有娘了,難道還讓他連爹的疼愛都沒有了嗎?
”小草的眼睛裡閃爍著淚花,為了她苦命的爹爹,也為了她們一家過去的苦難。
老餘頭看著這個比自己高大了許多的兒子,從二兒子的五官中,他看到了原配的影子。
從小,這個兒子就是最懂事,最聽話的。
小草說的對,不能因為他的懂事聽話,而一再忽略他,傷了他的心哪!
“大海,你放心!
以後,張氏她不敢再去給你們添麻煩了,她也沒臉再去找你們。
我會看著她的!
!
”老餘頭仿佛老了好幾歲,腰都挺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