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藍天,白雲悠悠,幾隻海鷗在海面上時上時下地飛翔著。
水天相接的地方,浩浩蕩蕩地駛來一支船隊。
領頭的是一艘龐大的三層航船,設計古樸之中透出大氣,巨大的船帆揚起,順著風勢破海而來。
穿上一面繡著盤龍的明黃色旗幟,是當今皇帝禦賜之物,見旗如見君,百官皆需跪拜。
船頭上,立著一位器宇軒昂的少年,身穿一件深紫色素面錦袍,腰間系著銀色朱紋金縷帶,一頭鬢發如雲,在海風的吹拂下,幾根發絲調皮地貼在他的面頰上。
一雙淩冽明澈的雙眸,迸射出迫人的寒光,讓人不敢直視。
挺拔的身形,如同一把即將出鞘的利劍。
遙望著越來越近的唐古碼頭,朱俊陽冷硬的面部線條,略顯柔和起來。
終於回來了!
他的首次遠航,終於凱旋歸來。
這一年半的海上行程,給了他更多的歷練和思索。
雖然,一路上並不太平,經歷過海盜的掠奪,風暴的襲擊,不過在船隊數千人的共同努力下,終於平安回到了故土。
他相信,這些難得的經歷,將成為他人生中寶貴的財富,塑造他更完善的人格,成就他未來的輝煌!
十六歲的少年,略顯稚嫩的臉上,雙眸中卻閃過成熟和睿智。
同樣是冷著一張俊臉,比起一年多前,他的身上平添了幾分氣勢,一種令人折服的氣概。
“我朱俊陽……回來了!
”少年輕歎一聲,淡淡地吐出幾個字。
他身後的白面無須的老者,上前一步,用略顯尖細的聲音道:“陽郡王,此次下西洋還算順利,成功帶回了皇上所說的幾種農作物的種子,就是不知道在咱們大明朝,能不能種出來。
”
朱俊陽用寒星般的眸子,眺望越來越近的陸地,本來急切的心情卻越來越安寧。
他緩緩地道:“那是戶部的事了,與我何乾?
”
劉福生大總管笑容滿面,眼角的皺紋都擠出來了:“小郡王,難道您就不想把自己千辛萬苦帶回的種子,親手種下去,看著它們發芽、長葉、開花、結果……”
朱俊陽面色一寒,頓時一種逼人的壓力,朝著劉福生湧來。
饒是劉福生自詡大內第一高手,猶被照顧威勢逼得冷汗連連。
他連忙跪地賠罪道:“老奴失言,請陽郡王贖罪!
”
虛歲十六的朱俊陽,經過此次遠航的歷練,自覺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諸如“小郡王”之類的稱呼,他已明令禁止。
上次一個侍衛稱呼錯誤,被惱怒的陽郡王扔海裡喂鯊魚了。
打那以後,隨行的數千人都知道“小郡王”這個稱呼,是他的逆鱗,不可觸碰。
悄悄擡眸偷窺到自家主子冷厲的表情,劉福生心中打鼓似的七上八下。
自陽郡王出生起,劉福生就跟在他身邊,見識過他小時候可愛逗逼的模樣,也見證了他從萌軟小男孩慢慢成長為一個挺拔俊秀的少年。
陽郡王的武藝,大多是他傳授的。
十幾年的陪伴,造就了他們亦師亦友亦仆的關系。
但主仆畢竟是主仆,哪怕是他,也不能越雷池一步。
朱俊陽面無表情地看著低頭認錯的劉總管,十幾年的相依相伴,哪怕是個小動物,也有了感情。
他不可能拿劉總管當做駭猴的雞 ,那樣勢必會冷了一大批人的心。
要想屬下忠心,就要恩威並施,這個道理還是劉總管教給他的。
“知道錯了,回京後自動去領罰吧!
”陽郡王的好心情,似乎被剛剛的小插曲衝破了,霜雪似乎又染上了他的眼眸。
他身後的侍衛統領,看了偷偷用袖口擦冷汗的劉總管,秉著少說少錯的原則,眼觀鼻鼻觀心地裝桅杆。
“來了!
來了!
!
”碼頭上看到浩浩蕩蕩上百艘巨船,立刻像炸了鍋似的。
整個碼頭都進入的戒嚴狀態,來接船的是皇上親派的親衛軍統領,跟陽郡王身邊保護他的禦林軍統領,差不多級別的。
自己貼身的軍隊統領都分派給陽郡王了,可見皇上對這個少年郡王有多恩寵。
遙望著碼頭上林立的人群,劉總管欣慰地道:“主子,皇上派人來接您了!
好像……是皇上身邊的親衛軍。
”
禦林軍方統領一眼就看到自己的“死對頭”包勤明,嘴角微抽了抽,附和道:“的確是親衛軍!
包勤明那家夥也來了!
!
”
朱俊陽神色淡然,仿佛岸上的人和事,跟他毫無關系似的。
沉默了半晌,他突然道:“我母妃……此時可還在唐古?
”
劉總管忙道:“是的!
收到的信件中說,靖王妃在唐古住得還算愉快,秋末時王爺親自來接王妃歸京。
開春剛剛變暖,王妃又駕臨唐古,暫住在吳老大人小兒子在唐古的別院中……”
朱俊陽皺了皺眉,道:“母妃又任性了!
春寒料峭,唐古臨海,寒濕較重,對母妃的身體並無好處。
”
“信中說,王妃娘娘自從來了唐古,跟房夫人來往密切。
房夫人的乾女兒善烹藥膳,居然妙手調養好了房將軍的舊疾。
算算,房夫人下個月也該臨盆了。
王妃娘娘時不時地召見那小姑娘,用了她幾次藥膳,從春末到入秋,都未曾發過病。
”
“胡鬧!
母妃的身體自有太醫在,哪能隨隨便便讓一個小姑娘給調養?
若是有個閃失……誰能負起這個責任?
母妃也是,怎能隨隨便便相信她人?
”朱俊陽對於靖王妃的感情,是三兄弟中最深的,聞言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寒星般的眸子中閃過一絲擔憂。
劉總管忙安慰道:“主子擔心的是!
那小姑娘開的藥膳,都經過隨行太醫嚴格把關,確定對王妃娘娘的身體有益才同意的。
而且,藥膳的烹製,道道工序都有人監督著。
而且,王妃娘娘的身體確實好了不少。
郡王不必憂慮!
”
朱俊陽的眉頭這才微微舒展開來,他思忖片刻,道:“照這麽說,這小姑娘還算有點本事!
為何歸京時,不把她帶上。
調理身體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
劉總管弓著腰,解釋道:“那小姑娘是東山村人,父母不舍得年幼的女兒離開身邊。
王妃善良仁慈,不忍她們骨肉分離。
再說了,小姑娘是房將軍的乾女兒,看在將軍和夫人的面子上,也不好強迫人家不是?
”
東山村?
聽到這個地名,朱俊陽的眉頭又蹙成一團。
東山村對他來說可不是好的記憶。
他這輩子最狼狽的時刻,就發生在東山村。
想起被海水包圍似的絕望,嗆水時的痛不欲生,被救時迷迷糊糊間看到的那雙黑白分明的明眸……本以為被遺忘的回憶,又變得清晰起來。
“對了!
那小姑娘主子您也見過呢!
”劉總管悄悄擡眸看了小郡王一眼,繼續道,“說起來,她也算是您的救命恩人呢!
”
救命恩人?
果然是她!
朱俊陽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
那個瘦瘦小小,卻擁有一雙充滿靈氣的大眼睛的小女孩,不但救了他,還替他母妃解除病痛……他出海前,貌似施恩似的賞了小姑娘一包銀子,咳咳……現在看來,是他莽撞了。
正思忖間,船隊已經陸續靠岸了。
皇家船隊歸航,其餘船隻皆須避讓。
因此,此時的碼頭除了船隊,看不到一個船隻。
停船靠岸後,朱俊陽一馬當先下了船。
在海上漂了一年多,真是一刻也不想在船上呆了。
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
包統領快步迎上來,帶著手下數百人,向陽郡王見禮。
那聲勢,還挺壯觀的。
餘小草遠遠地看著,心中不由唏噓:萬惡的階級社會啊!
有權有勢真是好!
瞧瞧人家這陣勢,萬眾矚目啊!
碼頭雖然戒嚴,卻沒有驅趕限制那些做小買賣的,經過嚴格盤查,餘家的面攤和鹵菜攤,被允許繼續營業。
本來嘛,這麽龐大的船隊,要卸貨可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了。
要是碼頭上沒人賣吃的,那些搬運工總不能餓著肚子乾活吧!
其中還有個小插曲,親衛軍的包統領被小草家鹵菜的濃香吸引來,要了一碗炸醬面和一盤鹵豬頭,吃得滿嘴流油。
包統領跟太上皇身邊的貼身護衛之一關系密切,他早就聽他那兄弟說,太上皇每到唐古,必吃碼頭上餘家的鹵菜,吃上一頓能記一輩子。
包統領出身武將世家,自詡什麽美食沒嘗過,碼頭上一文一份的粗陋吃食怎麽可能入太上皇的法眼,怎麽可能讓他兄弟記憶深刻?
所以,接到這差事的時候,他就想著一定要嘗嘗碼頭上的鹵菜,是不是被他兄弟誇大其詞了。
百聞不如一嘗,豬頭肉軟糯香濃的口感,肥而不膩、香而不油!
對他們這些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武將來說,往嘴裡塞上一塊鹵肉,再配上 一口勁道的面條,那滋味別提多爽了!
本來不怎麽餓的包統領,一口氣吃了兩大碗面條,一大盤鹵菜,這才捧著肚子意猶未盡地離開。
他尋思著,這趟差事結束前,一定多打包些鹵菜帶走。
他爺爺肯定會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