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人議論紛紛,杭厲正想着進府回禀宋棠甯,看陸執年沒帶走的箱子該怎麼處置時,身後就傳來一道又低又細的聲音。
“杭護衛。
”
“小娘子,你怎麼出來了?
”
杭厲回頭有些驚訝,不知道宋茹什麼時候居然站在他身後。
宋茹身上不似那夜穿着泛白的衣裳,一身粉色長裙襯得她添了幾絲顔色,頭上綁着的發包也将本是瘦弱的小臉顯得可愛許多。
被人注目,宋茹下意識地想要躲避,可轉瞬想起眼前的是阿姊的人,這裡是棠府不是宋家,她這才穩住沒往後退。
“我剛才瞧見陸郎君欺負阿姊。
”
宋茹小聲說道:“陸家家世顯赫,想來能送給未來孫媳的東西想也是他們覺得珍貴的,而且阿姊想要跟陸家兩清,自然是要讓人知道清楚,杭護衛不如叫人把這箱子給陸家擡過去,順道也将這兩張單子送到陸郎君手裡。
”
見杭厲詫異看她,宋茹抓了抓手心,有些緊張地說道:
“阿姊不願跟陸家糾纏,那就要與他們當面說清楚,這麼珍貴的東西,去送時最好人多一些,走最熱鬧的街頭,若是可以的話也叫人知道阿姊送還了什麼,免得阿姊明明已經把東西還給他們了,他們回頭還來誣賴阿姊。
”
杭厲愣了一下,轉瞬就懂了宋茹的意思,臉上忍不住露出些愕然。
那天夜裡他雖然看到過這位宋家庶女不同于表面怯弱的一面,可他依舊覺得她是溫軟的小白兔,性子膽小怕事,萬沒想到她居然還有這般心思。
若是真的照着宋茹說的去做,不僅陸執年别想做人,那整個陸家下上都要丢盡了顔面。
這麼損的招兒,這小姑娘居然想得出來。
“杭護衛?
”
宋茹被他看的有些緊張,知道不想惹眼就不該說這些,可是陸家人欺負阿姊,那陸執年更是壞透了,她抓着袖子低聲道:“你要是覺得不好,可以先問問阿姊和蕭督主…”
杭厲見她臉色蒼白,緊張的手指絞着衣角,直接就扭頭朝着一旁站着的人說道:“去叫幾個人,帶上鑼鼓,擡着箱子,把陸家送給咱們女郎的東西給他們送回去。
”
“記清楚了,這東西定要親手交到陸郎君手裡,當着所有人的面清點清楚,免得回頭有人說咱們女郎占了陸家便宜。
”
旁邊立時就有人道:“是。
”
杭厲見小姑娘松了口氣,那被絞的皺巴巴的衣角也被松開,他說:“我要進去回禀女郎,小娘子可要一起進去?
”
宋茹連忙搖頭,蕭督主和顧家那位家主都跟阿姊在一起,她雖然想見阿姊,可是不能去搶阿姊注目,也要跟阿姊親近的人避嫌才行。
“我有些困了,先回去休息,待會兒再去見阿姊。
”
小姑娘說完後,也不等杭厲回話就提着裙擺就小跑着離開。
杭厲皺眉看了看日頭正盛的天:這個點,困了?
“統領,陸家還去嗎?
”
“去!
”
杭厲收回有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朝着一旁道:“去多找幾個人,鑼鼓弄多些,定要叫滿京城都知道咱們女郎跟陸家兩清。
”
棠府的人都是蕭厭那邊派來的,知曉督主對女郎的在意,況且宋棠甯待他們極好,溫柔大方,從不為難。
那陸家做的事情惡心人,陸執年更不是個好東西,知道要去陸家“找事”,一群人踴躍報名,等到了最後十餘人提着小小的箱子,敲鑼打鼓送去了陸家。
于是那頭陸執年滿是狼狽的剛乘車回府不久,換掉了被扯爛的衣裳,尚還沒想好該怎麼去見陸崇遠和陸老夫人他們,就聽到外間一陣鑼鼓喧天。
不等他命人去詢問,門房那頭的人就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滿臉古怪地進來傳話說積雲巷棠府的人擡了個箱子送過來,指名點姓要他接收。
“那些人說,那箱子是宋小娘子命他們送來的,說是讓郎君記得三日之期,外頭現在圍了好些人,那些人敲鑼打鼓吵得厲害,拿着兩卷單子說是要郎君親自去接。
”
陸執年眼前一黑。
“郎君!
!
”
松墨吓得上前扶着他,就感覺到入手一片冰涼。
陸執年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就隻覺得喉間滿是血腥,腦中暈眩着時咬牙切齒。
“宋!
棠!
甯!
!
”
她好的很!
!
……
“哈哈哈哈,厲害,厲害!
”
顧鶴蓮親眼瞧着被宋棠甯扔出去的陸家小子,想着今日之後那陸家名聲掃地的樣子,幾乎不用想都知道那箱子被人擡走送去陸家之後會有多熱鬧。
先前因着铖王妃生出的惱怒散了個幹淨,顧鶴蓮滿是稀奇地上前瞧着宋棠甯:“你這小丫頭打哪兒學來的這些本事,倒是跟你外祖父他們完全不同。
”
榮太傅是個正經性子,心懷大義,眼裡容不下沙子。
榮大娘子溫柔娴靜,榮玥則是個暴脾氣沖動單純。
宋棠甯明明年歲還小,長着一張看上去就好欺負的臉,可剛才教訓陸執年那手段卻是刀刀見血,生生将那陸家三郎臉皮子剝了下來,剮的他顔面名聲全無。
這般瞧着陰損的手段全然不像是榮家人會的。
“還有你那個妹妹。
”顧鶴蓮說道,“先前聽聞她處境知她是個溫軟怯弱膽小至極的,沒想還是隻長了爪牙的兔子。
”撓起人來,比宋棠甯還狠。
棠甯也是驚訝宋茹會出主意,雖然意外宋茹所說,可知道她是想替自己出氣,心裡還是忍不住高興。
至于她自己……
宋棠甯抿抿唇觑了眼不遠處崖岸肅冷的蕭厭,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隻是下意識地去想要是阿兄遇到了這種事情會怎麼去做。
先前阿兄教過她,與人對敵得摸清楚彼此長短,想要對付陸執年這種好顔面又在意名聲的世家子,就得捏着他軟肋下手。
陸家最大的軟肋就是世家顔面,陸執年亦是。
蕭厭似是看出小姑娘眼底惴惴,溫聲誇道:“做的不錯。
”
宋棠甯瞬間露出梨渦來。
蕭厭又話音一轉:“隻是下次别扒衣裳,髒眼。
”
宋棠甯臉上囧住。
一旁顧鶴蓮哈哈大笑了起來。
蕭厭瞧見小姑娘臉紅,倒也沒再多說,隻招手讓人到了跟前。
見棠甯有些疑惑地仰頭看着他,他從懷中取出一瓶傷藥來,将其握在手裡說道:“手不疼嗎?
”
宋棠甯這才想起自己剛才扯到了傷口,陸執年在時,她滿腹心神都是想着該怎麼對付他,如今人走了,蕭厭一提,她才冷不丁地察覺到痛來,瞧着手指上的傷口直吸氣。
“伸手。
”蕭厭說道。
宋棠甯呐呐擡手:“我不是故意的,隻是剛才沒留意……”
原以為蕭厭會像是上次宋老夫人傷她時那般動氣訓她,誰知道身前人隻是隔着衣袖捉着她的手溫聲說道:“傷口還好,隻是結痂的地方有些裂了,上些藥止了血就行。
”
“阿兄?
”棠甯怔怔。
蕭厭見她水眸迷茫,揭開傷藥倒在她手指上:“看我做什麼?
”
“我以為……”
“以為我會訓你?
”
蕭厭見宋棠甯張了張嘴,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揚唇說道:
“陸家跟宋家不同,他們身後還有皇後,又與世家、皇室牽扯,想與陸家退婚又能全身而退,激怒陸執年勢在必行,雖然他不值得,可是與他和陸家名聲盡毀比起來,你流的這點血倒也不算是完全吃虧。
”
今日之後,那陸執年多年經營的好名聲毀個幹淨,陸家也背上強占孤女家業惡名。
他們若是不能在三日内将那單子上的東西一件不少還回積雲巷,那世家的顔面定然會丢到全城皆知。
蕭厭垂頭瞧着她傷口:“況且這次比起上一次進步了許多,知道讓人守在一旁,見勢不對就将人攆出去,下次再接再厲,争取讓旁人流血,自個兒不受疼。
”
宋棠甯萬沒想到蕭厭居然會誇她,她先是神色呆滞,随即便是無語:“阿兄,哪有你這樣教我的?
”
不教訓她肆意妄為,反而讓她再接再厲。
她要是個嚣張跋扈的,還不得被他縱的無法無天?
顧鶴蓮瞧着蕭厭黑眸輕垂,仔細替身前小女娘敷着傷藥,聽到她嗔怪言語時嘴角揚起,暖化了一身凜厲,而宋棠甯望着身前之人時滿是嗔怪卻笑彎了眉眼。
顧鶴蓮原本笑着的臉上突然就微凝了起來,目光銳利了些:“小海棠,你跟蕭督主關系倒好。
”
宋棠甯笑着回了句:“他是我阿兄。
”
顧鶴蓮看向蕭厭,阿兄?
他可知道這蕭厭從來不是個好相與的主,身為權傾朝野手段狠辣的宦官,他怎麼會莫名其妙真對一個無甚交集的小女娘這般好?
“蕭督主怎會認棠甯當義妹?
”
“投緣。
”
蕭厭冷淡回了一句,似乎看出他眼底那絲疑惑,隻将棠甯手指上了藥,拿着錦帕包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等将藥瓶重新收回了袖中之後,他才扭頭看向顧鶴蓮:“棠府地小,铖王妃需要靜養,顧家主還不走?
”
顧鶴蓮瞬間被捅了心窩子,想起有了身孕剛跟他大吵一架的铖王妃,直接就瞪着蕭厭說道:“這是小海棠的宅子,她都沒趕我走,蕭督主是不是太多事了?
”
蕭厭淡聲道:“我是棠甯的兄長。
”
顧鶴蓮:“……”
蕭厭:“長兄如父,顧家主呢?
”
顧鶴蓮氣得怒視着蕭厭,對上他涼飕飕的目光,還有一旁有些茫然的宋棠甯,破罐子破摔地道:“那我還是小海棠的舅父!
”
“原來顧家主是铖王妃兄長?
”
顧鶴蓮:“……”
蕭厭說起話來能噎死個人:“隻是铖王妃好像不怎麼喜歡你這位兄長,她如今有孕在身,你留在棠府怕是會影響她養胎。
”
“要不然顧家主還是先走,反正顧家家大業大,你不愁無處栖身。
”
顧鶴蓮:“……”
心髒被紮成了窟窿眼。
顧鶴蓮怒視着蕭厭時恨不得能直接弄死他。
個狗賊!
!
先前要他擋刀時恨不能将他拴在棠府,如今事成就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
!
宋棠甯剛開始還沒覺着不對勁,可等後來卻回過味兒來,待察覺到顧鶴蓮跟蕭厭二人劍拔弩張,這位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顧家舅父也幾乎快要被自家阿兄給氣死,她連忙在旁開口。
“府裡這麼大,多的是能住的地方,做什麼讓舅父出去落腳?
”
宋棠甯很是認真地想了想,皺着小臉說道:
“我知道舅父不喜人叨擾,西廂那邊安靜人少,不會有人打擾到舅父,而且姨母在主院這邊靜養,輕易也見不到外院的人,我會叫下人将中間隔開,不會讓姨母與舅父見面,這樣也不會各自生氣。
”
“舅父要是覺得還不行,西北角有處跨院跟府裡是隔開的,隻需堵了府中這邊的門,走角門就能出府,舅父覺得如何?
”
顧鶴蓮:“……”
不如何!
他一口氣憋在了喉嚨口,這小丫頭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
“舅父?
”棠甯見他不說話,隻以為他是對自己安排不滿,不由說道:“那舅父若是不喜歡,您便在府裡自己找個順眼的地方,我叫下人收拾起來。
”
顧鶴蓮臉上乍青乍白,而蕭厭瞧着自家小孩兒歪着頭一本正經地跟顧鶴蓮商量,思慮着如何将他與铖王妃分開,他蓦地自喉間溢出些笑來。
“客随主便,你這樣安排就很好,顧家主想必很是欣喜。
”
顧鶴蓮:“……”
他欣喜個鬼!
!
顧鶴蓮滿臉鐵青想要甩袖走人,更覺得這朵小海棠跟榮玥一樣沒有良心,可對上蕭厭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忍了又忍,咬牙說道:“就住西廂!
”
宋棠甯蓦地綻出笑來:“好,我這就讓人去收拾。
”
她轉身便去叮囑花蕪,讓她交代府裡的下人去将西廂最大的院子騰出來安置顧鶴蓮,還有顧家跟來的那些下人。
這邊顧鶴蓮則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蕭厭:“蕭督主過河拆橋的本事,顧某佩服。
”
蕭厭聞言揚唇:“橋拆了就拆了,顧家主不是依舊心甘情願當這樵夫?
”
隻要铖王妃在。
不怕顧鶴蓮撒手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