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江雖然對于開科取士的事情十分高興,但其中零碎雜事卻也讓人頭疼。
“皇後娘娘那邊還得顧着西北戰事,各地考舉的事就得我們多操心些,晚些時候我叫上霍老他們去你府中一趟,商議一下接下來的具體細則,再與皇後娘娘定下之後好能盡快施行,免得徒耗人力。
”
梁廣義側眼看向曹德江。
曹德江皺眉:“看什麼看,這可是皇後交代的事情,你别想躲懶,我這段時間忙的腦袋都疼,說起來也都怪你眼瞎,往日裡挑的都是些什麼人,這一樁事趕着一樁事的,半點兒都不消停……”
梁廣義聽着曹德江罵罵咧咧,見他神色不耐的拿眼睨他,與往日在朝中跟他作對時一樣冷嘲熱諷半點不留情面,他原本有些漂浮不定的心突然就落到了實處,像是無根之風尋到了羁絆。
梁廣義揚唇嘲諷了回去:“老夫眼瞎,你也不見得多清明,當初偷偷摸摸和陛下一起将王懷魯送到老夫跟前,結果還不是養了個吃裡扒外的,要不是皇後有手段,這江山早就賠在了你手裡。
”
“你!
”曹德江瞪眼。
梁廣義嗤了聲:“你什麼你,少陰陽怪氣老夫,待會兒早點帶人過來,别誤了老夫的事。
”
說完他對着曹德江翻了翻眼皮,轉身就走。
曹德江瞧見他這般氣性忍不住罵了聲“老匹夫”,可目光落在他重新挺直的背脊和意氣風發的衣袂上時,卻是染上了幾分笑意,而前方已然離開的梁廣義嘴角也是微微上揚。
宮道上安靜極了,地上的鮮血早已經被擦洗幹淨,絲毫瞧不出昨天夜裡發生了什麼。
耀眼的陽光落在琉璃瓦上熠熠生輝,馮秋荔跟在梁廣義身後半步,等快到二道門時,梁廣義瞧着等在宮門前的人突然停下了腳步。
“持钰,老夫這一輩子教了不少人,自诩為天下半師,執世家權勢盛于朝堂,自負自傲了半輩子,卻從未有你看的通透,也許你那日說的是對的,你不用後悔,你選擇的人也不會讓你後悔。
”
馮秋荔,字持钰。
馮秋荔身上血迹未祛,面龐從容舒朗間又多了幾分冷毅,他側身對着梁廣義恭敬謙順:“學生一直秉承老師教誨,擇明君輔佐盛宥于天下,學生不會後悔今日選擇,老師亦然。
”
舍棄了世家榮耀,背棄了多年堅持,與皇後一起設局親手毀了世家的超然,希冀于能夠換來他日江山一統,海晏河清。
梁廣義緩緩擡頭,似乎是在回答馮秋荔,也像是回答自己。
“希望老夫不會後悔。
”
馮秋荔沒有再說什麼勸慰之言,隻是看了眼外間說道:“天亮了,學生送老師回府?
”
梁廣義露出笑來:“好。
”
……
“娘娘,曹公和梁相他們走了。
”潘喜回來禀告,低聲将曹德江與梁廣義的對話複述了一遍。
棠甯聽完之後忍不住笑起來:“果然還是宿敵最了解彼此。
”
花蕪扶着棠甯起身,忍不住小聲說道:“娘娘,那世家的人都不是好東西,梁廣義以前可沒少仗勢欺您,陛下還沒登基那會兒他就是最大的禍頭子,如今世家好不容易被打壓了下去,您為什麼還要留他。
”
任誰都能看的出來如今的世家再無任何底氣,哪怕這次皇後娘娘未曾趕盡殺絕,可世家之人除了馮秋荔外再無人能觸到權利核心。
所有人都覺得惠王他們落網之後,待到闵安等人處置完後,梁廣義是決計不可能再留于朝堂執掌右相之權的,可誰能想到皇後娘娘不止是留了,還特意讓曹德江“開解”于他。
花蕪長開了不少的臉上滿是疑惑:“娘娘為何不趁機解決了梁廣義?
”
“解決他幹什麼?
”
棠甯輕笑出聲:“他當了多年文官之首,能力出衆,手段了得,于朝政朝策之上的見解更是遠超于旁人,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本宮和陛下都抽不開手,讓他閑賦在家,本宮去哪裡找這麼好一個得用之人?
”
“況且朝中有他才安穩,若是沒了梁廣義才是麻煩。
”
花蕪瞪圓了眼茫然地“啊?
”了一聲。
潘喜早就已經識趣退了下去,月見整理好桌案上的東西,見花蕪沒想明白,從旁邊過來敲了她腦袋一下:“還不懂嗎,朝中需要的是平衡之道。
”
“世家敗了,但娘娘卻刻意饒過石家、李家,加上梁廣義和馮大人,為的就是不想朝中隻留下清流一派的人,那些人雖然好些出自寒門,初心或許清廉,但是是人都會有貪心,如果朝中沒有足以牽制他們的人,一家獨大之下,他們早晚會成為第二個世家。
”
月見往日不善權謀之事,可後來跟随陛下和皇後娘娘時日久了,多少也能明白一些。
“如今世家實力大損,已在陛下娘娘掌控之中,梁廣義留于朝堂不僅僅能夠幫助陛下娘娘分憂,用他和清流一派彼此牽制,朝中也能更加安穩。
”
曹德江浸淫朝堂多年,最是睿明不過,他就是看穿了陛下娘娘的心思,所以無論之前對于惠王等人的處置,還是對石家的高拿輕放,他都未曾開口想要落井下石,将世家那邊趕盡殺絕。
棠甯見花蕪眼睛圓溜溜的模樣,輕笑了聲:“曹德江和梁廣義鬥了大半輩子,看似是宿敵,實則情誼與旁人不同。
”
他們走的路雖不同,但心中所願卻是殊途同歸。
花蕪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這就是話本子裡說的,相愛相殺?
”
棠甯撲哧笑了聲,拍了拍小丫頭的腦袋,扭頭朝着月見問:“阿月姊姊她們呢?
”
月見道:“宮亂的時候就已經去壽康宮了,錢小娘子帶人護着太皇太後。
”
頓了頓又道:
“惠王妃和王小娘子也過去了。
”
棠甯想起之前主動說要以自己喪儀做局的太皇太後,想起秦娘子說的她命不久矣的斷言,神色冷沉了幾分:“她們去壽康宮做什麼?
本宮不是說了,不許人打擾太皇太後。
”
月見連忙道:“是太皇太後吩咐的。
”
棠甯臉色有些不好,擡腳朝着禦書房外走去:“去壽康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