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的殷家十分安靜。
殷老夫人跪在佛堂前,一遍又一遍為殷氏念着往生咒。
一個婢女匆忙來報,“不好了,老夫人,老爺剛剛突然暈厥了!
”
套在掌間的佛珠手串啪一聲崩斷,圓滾滾的檀木珠子四散墜地。
老夫人的聲音卻沒有多少慌亂,隻沉聲問道,“今日去定國侯府還好端端的,怎麼回事?
”
“好像是左大小姐的婢女送了書信過來,也不知道信裡說了什麼,老爺看完突然間就倒下了。
”
老夫人神色一冷,“送信的人可還在?
”
“還在呢,那女子還拿着瓶藥說能救醒老爺,不過,讓二公子給攔下了。
”
“扶我過去瞧瞧。
”
黃芪送了信想走,殷沛卻命家仆将她攔住。
她寒聲開口,“奴婢不過是替主子送信的,打狗也該看主人,殷府百年世家,難道就是這般待客之道?
”
殷沛滿臉陰鹜,“你們給出這樣的天價,分明是想趁火打劫,故意氣我祖父!
”
一說話,唇間左兆桁留下的傷口又隐隐作痛。
他咬牙道,“今日,你不把話說清楚,就别想活着離開殷家!
”
一群人圍上來,黃芪半步未退,暗暗握緊袖中短劍,“殷二公子想要奴婢說什麼?
”
遠遠見到殷老夫人在婢女的攙扶下走來,黃芪越發鎮定,“今天難道不是殷尚書和二公子求到慕青苑,請我家小姐幫着聯絡藥商,采購北境急缺的藥材?
”
“怎麼,如今我家小姐好不容易找到藥商,也是按殷尚書所求,将藥材價格列成單據送過來,你們若覺得貴了不願花錢買,大可以不買,這錢又不進我家小姐的庫房!
”
“殷二公子這般惱羞成怒咄咄逼人,當真是可笑至極!
”
“你這賤人竟敢在殷家放肆!
”
殷沛如被踩了尾巴的獸,暴跳如雷,“來人,把這賤人給我拿下,掌嘴五十,送回定國侯府!
”
“住手!
”
殷老夫人緩步上前,那雙蒼老的銳眸瞪了殷沛一眼,轉而落到黃芪身上。
她攤開手掌,“藥材單子給我瞧瞧。
”
來的一路上,她已經從管事口中得知今日殷岐找上定國侯的真正原因。
齊王的事,她也略有耳聞。
依着她對殷岐的了解,不難猜出,放走齊王,引着他前往定國侯府替皇帝尋找密鑰,本就是殷岐的主意。
想她這個兒子從小聰明機警,自負半生,終也有踢到鐵闆的一日。
殷沛忿忿将手裡的單子遞了出去。
殷老夫人看着單據上的數字,手掌微微顫抖,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
哪怕她每日吃齋念佛陶冶心性,可對着這獅子大開口,好像不掏空尚書府誓不罷休的陣勢,也是心生憤怒,極力克制着想要宰了眼前人的沖動。
殷老夫人眉心緊擰,面沉如水,“這價格,當真是分毫也少不得?
”
殷沛在旁忍不住面露狠色,“你們定國侯府,可不要欺人太甚!
”
黃芪平靜擡眼,“奴婢說過了,這是藥商給出的價格,與我家小姐無關。
我家小姐還說了,如果殷二公子非要将哄擡物價發國難财的罪名扣到我家小姐身上,那我們定國侯府就不淌這渾水了。
”
“還請轉告殷尚書,他的請托,我們家小姐已經盡力了,對你們殷家,更是仁至義盡,日後,還請莫要再找我家小姐辦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
告辭!
”
話落,黃芪沒有給殷沛反應的機會,轉身就走。
“慢着!
”
一個略微虛弱的聲音從内室傳來。
殷岐在總管攙扶下走了出來。
黃芪不為所動,“殷尚書恕罪,奴婢出來耽擱得有些久了,再不回去,怕是小姐要派人來尋。
”
殷岐擡手攔下她,“别着急走,這些藥,我們殷家認下便是。
”
“三郎!
”
殷老夫人也忍不住急眼,那麼高昂的藥價,當真要買下,至少要掏空半個殷家!
“母親安心,兒子已經派人給其他戶部同僚送信,想必他們都會願意幫着分擔一些。
”殷岐滿眼無奈,臉色略微發白。
“眼下燼王和黑甲衛動身在即,皇上有令我等三日内籌齊藥材,事關北境安危,不容有失!
”
盡管他心思如狐擅于謀算,可是對着眼下這局面也有些不知該如何處置,仿佛被重重迷霧困在局中,所有前路都被堵得死死的。
不得不說,設局之人,相當高明啊......
可他實在想不透,誰能有這般通天本領,早早囤起藥材,仿佛是算計好了要報複他似的。
若說是左傾顔,他決計不信。
南城逃難災民被人發現的那一夜,定國侯府遭遇血洗,定國老侯爺薨逝,左傾顔自顧不暇,根本不可能騰出手來囤藥設局!
他幽深的眸光看向黃芪,“回去告訴你家小姐,請她轉告藥商們,明日午時,老夫會準備好他們要的銀票,送到定國侯府,也請他們盡快将藥材送到戶部,我們等會将所有藥材集齊,請燼王殿下親自驗收。
”
反正他給了錢,若是收到假藥,那便讓燼王找他們算賬。
将殷岐甩鍋的心思看得透徹,黃芪在心裡冷嘲,面上卻不動聲色應下。
她拿出左傾顔給她的救心丹,“這救心丹是我家小姐的一點小小心意,望殷尚書笑納,免費的。
”
殷岐死死盯着她手裡的瓷瓶,眉心直抽搐。
“大小姐有心了。
”
殷岐咬緊後槽牙迸出了幾個字,叫黃芪覺得整個人都舒坦了。
“殷尚書客氣,奴婢告辭。
”
走出殷宅,黃芪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正想着回去跟左傾顔禀報這個好消息,又忽然浮現左傾顔臨出門前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禁有些擔心。
也不知大小姐見到燼王殿下沒,都說小别勝新婚,那兩人可别在這時候吵架才好。
目送黃芪離開,殷岐一雙深眸陡然陰沉。
“三郎,你真就這麼應下了?
那可是殷家半副家底!
”殷老夫人督見他的神色,不禁斂眉。
隻見他冷哼一聲,面容沉冷,猶如萬丈寒潭。
“就算我願意給,也要他們吞得下!
”
……
燼王府内,燭火通明。
浴間就在寝室隔壁。
祁燼入内不久,就有嘩嘩的水聲傳來。
左傾顔整理好衣裙,托腮坐在桌前,喝着冷茶,心口燥熱平息許多,可腦海中仍是一遍遍回蕩着他剛剛的眼神和最後那句話。
是她想多了吧?
可為何,總覺得坐立難安。
目光落到散在桌案的血書之上,才記起她剛剛本想看完的,卻被某人打了岔。
借着燭火,她努力平複心情,耐着性子繼續往下看。
很快,那字裡行間帶來的震撼和憤怒,将她的心底殘存的旖旎,驅逐得一幹二淨。
誰能想到,當今皇上的皇位竟然是用這種龌龊不堪的手段得來的。
弑父奪位,鳥盡弓藏。
似乎天下間所有卑鄙無恥之事,都讓他一人做盡了。
這樣卑劣的品性,怎配坐上那張龍椅,又怎堪被尊為一國之君!
她咬牙沉浸在憤懑之中,沒有察覺到,隔壁的水聲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下來。
“左傾顔。
”
祁燼的聲音從浴間傳來,喚了三聲,她才聽見。
“我在呢。
”她下意識應道。
“幫我把腰帶拿進來。
”
“哦……”她隻得站起身,走到衣櫃中翻找起來。
倒騰半晌,終是取了一條她覺得最是簡潔好看的。
立在浴間外,她猶豫站了片刻,就聽他慵懶的聲音從裡間傳出。
“給我拿進來吧,又不是沒見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