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萬大軍合力清理了漫山遍野的屍身,花了整整一日一夜的時間。
從悲恸中回過神來的天樞暗中聯系了七星台在陽城的暗線,才知道,忠勇侯在天禹山一役中被燼王所殺,馮越趁機收編西南十萬駐軍和一萬安淩軍。
不僅如此,馮越還對外宣稱,三日後,要将祁燼和武義侯的屍首挂到城樓上,迎接西秦王的莅臨。
對此發出抗議的百姓,不論是誰,隻要被抓到,直接關進大牢。
消息在陽城散開不到兩日,陽城的縣衙大牢,已經人滿為患。
甚至有陽城平頭百姓拿着掃帚,将身為駐軍一員的親生兒子掃地出門,當街破口大罵其不忠不孝,枉為人子!
“馮越這個狗雜碎!
”衆将士聽聞此事,無不義憤填膺,恨不得将馮越這個叛國賊碎屍萬段。
“我們一路疾行,暗中走天禹山山道入城,所以此前沒有收到消息。
”天樞啞聲道,“我們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
顯然,不管是馮越還是顧千殇,都沒有想到,左傾顔在左成賀的提醒下,提前了半個月送信給葉輕。
這個時間差,将援兵趕到陽城的時間,足足提前了半個月!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禹山殺氣太重,馮越沒再派駐軍上山,而是讓人守着山下,輪流放哨。
盡管馮越明令禁止,天禹山山腳下,還是擺滿了陽城百姓們偷偷送來的白花和香燭祭品。
看守的駐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沒看到,讓前來祭奠英魂的百姓放下東西趕緊走。
正因如此,七星衛的人輕而易舉避過駐軍耳目,混進城中,打探敵情。
馮越在事後收屍的時候,第一眼就認出了穿着燼王铠甲的另有其人。
他親自帶人滿山遍野搜了一夜,也沒能找到祁燼。
無奈之下,他隻好毀了那人的容貌,以最快的速度讓所有人都以為,燼王死在他的手中。
隻有如此,才有可能從顧千殇手裡,将自己女兒平安換回。
八萬援軍悄無聲息從天禹山翻進陽城地界,馮越卻還沉浸在一役全殲太子兩萬親衛的勝利,和即将見到女兒的喜悅中,全然沒有發現一絲端倪。
開陽斜倚在樹杆上,一下一下擦拭着手中長劍,孤寂的眸底閃過狠色,“我絕不會,任由主子的屍身被人糟蹋。
”
天璇猛地睜開眼睛,“說得沒錯!
我等就算拼了性命,也定要奪回主子的屍身!
”
左兆熙卻是忍不住擰眉,“他這麼做,分明就是想釣出燼王殘留在陽城的勢力,你們上趕着去送死我不管,但是你們可想過,陽城東南駐軍反水,那留在天陵的那些呢?
”
“若是那些人也受控于馮越,那天陵可就危險了,别忘了,祁天威那老賊可還在皇庭别苑活蹦亂跳!
”
他環顧着衆人道,“說句難聽點的,天陵一旦失守,你們就算奪回了燼王的屍身,又有何用!
”
玉衡倏地擡眼瞪他,向來沉穩鎮定的臉難得怒形于色,“你不過是想回去救你妹妹罷了,不必說得這般冠冕堂皇!
”
“是又如何!
”
左兆熙向來敬重一路幫着他在西境脫胎換骨的玉衡,這也是他第一次駁斥玉衡。
晨光斑駁的樹影下,撩起眼皮冷聲反問,“我妹子,難道不是你半個主子嗎!
?
”
玉衡一噎,巧舌如簧的他頓時啞了聲。
他從未跟左傾顔接觸過,所以對這個活在别人嘴裡的王妃,沒有什麼特别的感覺。
天樞忽然開口道,“左将軍說得沒錯。
”
玉衡難以置信看着他,“大哥?
”
搖光靜靜挪了一步,站在天樞旁邊,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們比誰都知道,主子有多在意王妃。
就連開陽也收了劍,悶聲沉吟,“若是讓王妃知道主子……”
想起臨去北戎之前,王妃還叮囑他們平安歸來,喝他們的喜酒……開陽瞬間哽咽,喉間猶如被人卡住一般。
這時,天樞沉聲接口,“聽說馮越兩日前離開天禹山後,就迫不及待到處宣揚主子戰死的消息,陽城離天陵不過一兩日的路程。
”
“想必,王妃現在已經……”
……
太子和武義侯戰死的噩耗,比天樞想象的更早傳入天陵。
馮越似乎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太子死在他手裡。
這一日,白晝的東宮烏雲壓沉,悶雷隐隐作響,淅淅瀝瀝的雨聲裡,左傾顔手指緊緊攥着來自陽城的急報。
斜倚在軟榻上,眸光恍惚,靜靜看着梳妝台上靜置的白玉流蘇钗。
隔着玉簾帳帷,宮燈氤氲,間歇傳來祁談猶如流水濺玉盞的悠揚琴音……
可她的心裡,早已如同一湖死水,漾不起半點波紋。
收到他戰死的急報時,她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安靜,沉着。
仿佛所有過往的喧嚣浮華,嗔癡愛恨,統統歸于甯寂。
她整個人陷在現實與幻夢中,浮浮沉沉,如同一葉在疾風驟雨之間,無處皈依彷徨無措的飄萍。
畢竟,這一幕已經在無數個孤寂不安躁動的夢裡,出現過無數次。
她想閉眼睡上一覺。
可是腦海又無比清晰地知道,這一次的惡夢,悠遠厄長,身臨其境,且她很可能永遠也無法從中醒來……
她松開手掌,任由被捏出褶皺的陽城急報飄墜在地,擡指,輕輕捏住了那支白玉流蘇钗。
刹那間,和祁燼相知相許的一幕幕浮上腦海,畫面定格在大婚當夜他們手臂交纏,飲盡合卺酒,對影成雙花好月圓的美景……
突然,一聲巨響,電裂長空。
冰藍的裂痕浮在烏雲密布的天穹上。
震耳欲聾的雷響劃破靜寂,照得檐雨如注的東宮殿宇一片慘白。
也擊碎了她的恍然和遊思。
她的手在瞬間一抖,白玉流蘇钗滑墜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