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将左傾顔送回後,回到自己的房間。
紙窗裡燭火的微光透了出來。
葉輕微微眯起眼,推門而入,就見一個白袍英挺的身影随意倚坐在圓桌前。
他的面前,還擺着兩壺酒,聞着香味,俨然是天權帶來的那些好酒。
他擡步邁了進去,漫不經心地道,“四弟最後的珍藏也被你掏空了?
”
“他主子馬上要走了,難道不該給他機會好好孝敬一番?
”祁燼啜了一口,“你該慶幸,能蹭到這最後一壺。
”
“我日後都在這,想喝多少沒有?
”葉輕嗤了聲,卻還是循着味道坐到他對面,不客氣地拎起另外一壺,仰頭往嘴裡倒。
祁燼掀眉,“暴殄天物。
”
“說吧,又想怎麼奴役我?
”他放下酒壺,散漫的目光流露出一抹無奈。
“葉大将軍今日倒是乖覺。
”祁燼難得見到在他跟前收斂起全身尖刺的葉輕,隻覺得格外珍惜,趕緊将準備好的兩卷黃色絹布拿了出來。
黃布在他眼前攤開,一卷是空白的,一卷是賜婚的聖旨。
祁燼沉斂如水的臉映照在燭火中,“照着這字迹,臨摹一封出兵北戎的聖旨,要快。
”
“字迹再像,沒有玉玺……”葉輕的聲音戛然而止,恍然道,“你想帶回去蓋了章再送回來?
”
祁燼唇角半勾,“反正你們也得等黑袍走了再動手。
”
葉輕睜開眼睛,濃密的長睫在燭火下拉出淡淡的黑影,他聲音微沉,“假傳聖旨,你當真豁得出去皇子之尊?
”
“你們都豁得出去性命,我難道還舍不得一個身份?
”祁燼擰眉白了他一眼,喝了半壺酒的他看上去有些不同。
高貴清傲之餘,還比平日多了幾分恣意灑脫。
“更何況,那身份,本就不屬于我。
”
見蹙眉葉輕不解擰眉,他笑了笑,“那本手劄,不是你譯的嗎?
”
不等葉輕開口,他又道,“裡面所畫的那支白玉流蘇钗,是我生母留下的。
”
葉輕聞言瞳孔驟縮,心口突然駭然直跳。
他聽見了什麼?
這樣的秘密,不該是他可以觸及到的。
“為何與我說這些?
”
他就不怕自己因為左傾顔和從前的事對他心懷怨怼,過河拆橋,将他的秘密公之于衆,或是以此拿捏他脅迫他?
祁燼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徐徐啜了口酒,灑然笑道,“送一個把柄給你,好讓你放心替我賣命啊。
”
他指了指太陽穴之處,目露鄙夷,“葉世子來了北境,腦子越發不好使了,這都想不明白?
”
“……”
葉輕心中湧起的淡淡感動瞬間化為惱怒,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這人果然最是讨厭。
他就不該多問這一句!
他分明已經不是天玑,甚至遠離天陵,躲到這山高皇帝遠的北境來,為何還是逃脫不了他的魔爪?
賣命,憑什麼!
?
……
啟程當日,左成賀為首的北戎使團一大清早就整裝待發守候在嘉北關外。
待與祁燼和黑甲衛彙合,浩浩蕩蕩的隊伍一同動身前往天陵,北戎公主的銮駕也緊跟其後。
搖光和左傾顔坐在特意準備的馬車裡,挑開簾子望向窗外,忽然就感到一陣心酸。
“來北境的時候八千黑甲衛威風凜凜,現如今,就算主子将部分七星台的人充入其中,統共也才兩千餘人。
”
左傾顔輕歎,“戰争便是如此,多少性命也填不滿的人血窟窿。
”
但願,這亂世能早日結束。
“你說這北戎公主怎麼一整日都不見她下來,北戎女人都不用小解嗎?
”
搖光毫不避諱的吐槽把左傾顔逗笑了,這才跟搖光說起那日在虞城佛寺的小插曲。
“你說什麼?
你們把北戎公主頭發剃光了!
”搖光笑得合不攏嘴,“難怪她不敢下來見人,這是你的主意嗎,從前怎麼沒瞧出來,咱們未來燼王妃這般棘手摧花啊?
”
左傾顔抿了口茶,俏眸閃過一抹冷意,“誰讓她肖想不該想的人。
”
搖光算是聽明白了,表情誇張哎喲了一聲,一手攬住她的肩膀,一手指着頭發笑道,“厲害啊,王妃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
左傾顔督見那頭發,便想起蘭提沁兒被剃光後那羞憤欲死的模樣,一口茶差點沒忍住噴到搖光臉上。
“搖光姐姐,你再敢取笑我,我就把樞統領喊進來,再把他的馬騎走。
”
搖光一聽到天樞的名字,臉色瞬間就變得有些詭異。
“知道怕了吧,聽說他前幾日為了跟你獨處,還不惜裝暈賴上你。
”左傾顔笑嘻嘻湊近,伸出胳膊肘撞了撞她的手,“後來怎麼樣,成了沒有?
”
“就那悶葫蘆,可别提他了,裝得一點都不像,還使勁往我身上……”
搖光差點咬到舌頭,撇過臉羞得滿臉通紅,“不許你再提他了,還有,凜羽那傻小子,你們可别折騰他了,不然哪日真讓那悶葫蘆揍瘸了,我可真對不住他。
”
坐在前頭駕車的凜羽,“……”
就不能盼着他點兒好?
一轉身,就對上天樞冷冽的眼神。
凜羽登時打了個激靈,“樞、樞統領,你怎麼在這?
”
天樞策馬走在馬車隔壁,沒怎麼理會他,對着車簾内揚聲道,“大小姐,搖妹,前面有驿站,主子說今夜就宿在這了。
”
“好,我們知道了。
”馬車内傳來左傾顔的應聲。
而他想念的聲音,卻是連一聲應和也不願給他。
天樞目光難掩失落,策馬朝前追上了祁燼。
這時,跟着他們馬車後的公主銮駕,車簾被微微挑起一條縫隙。
一雙棕色的眼瞳将那破舊窄小的驿站映入眼簾,閃過一抹深銳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