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顔?
”見她面沉如水,一開始的歡喜雀躍盡數褪去,左兆桁也微微屏息,滿目憂心。
左傾顔看着左成賀,克制着怒聲質問他的沖動,啞聲道,“聽說父親今晚掘了母親的墓……”
此言一出,左成賀喉間好不容易壓制住的腥甜,再次直往上湧。
左兆桁也神色一凜。
在墳地的時候,他見到父親,赫然被父親在世的消息震驚了,又見父親吐血,便匆忙将人帶了回來。
至今還沒來得及好好問一問,他掘母親棺木一事。
顯然,父親不知從何處得知了母親可能還活着,這才半夜掘出棺木,想要驗證心中的猜測。
他覺得,這事很有必要好好地解釋一番。
“父親,其實母親她……”
一語未盡,就被左傾顔打斷,“父親打開棺蓋之前,希望母親躺在棺木裡嗎?
”
左兆桁擰着眉,卻未多言。
便聽左成賀悠悠開口,“我自然希望,她不在裡面。
”
不知是不是錯覺,似乎一提及母親,父親混濁的眼睛也變得澄澈了些。
左傾顔慢聲又問,“即使母親如今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寵妃,你也希望她活着?
”
比起之前那些,這個問題,可謂十分尖銳了。
她死死盯着那雙眼睛,隻見那抹澄澈的光慢慢黯淡了下來。
直到,眸底隻餘下古井無波的死寂……和傷痛。
“她若過得開心恣意,自然,是比躺在那冰涼的墓穴裡,等着我這活死人的好……”
左兆桁見他聽到母親入宮卻毫不意外,瞬間意識到,他定是得知母妃入宮的消息,方才暗中掘墓求證。
所以在墳地裡,他在看到那副空棺後,深受刺激,引發内傷,忍不住吐血昏倒!
“顔顔,别再問了!
”
他不知道左傾顔為何要這般試探父親,可是,眼下父親的身體,實在不能再受刺激了。
左傾顔卻是冷眉微掀,唇角勾起一抹嘲諷。
“也對,都這麼多年了,或許父親早已在北戎改頭換面另娶新人,當然不會太過在意糟糠之妻何去何從。
”
話音剛落,左成賀用力摁住胸腔。
難以抑制地重咳出聲,一股腥甜翻湧,猛地咳出一口血來。
臉色也倏然慘白。
“父親!
!
”左成賀急得面色大變。
見他眼眸半阖,整個人氣若遊絲的模樣,忍不住朝左傾顔大喝,“你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過來看看父親!
”
雲溪也吓了一跳,一聲“師父”差點沒喊出口,督見左傾顔冷若寒霜的臉,才硬生生改成了“義父”。
見他的模樣不似假裝,左傾顔總算來到他跟前,一手按住他的脈搏,一手拿出針匣,快速地在幾處重穴紮針。
一張俏臉雖然繃得緊緊的,可手下的針卻沒有半點含糊。
莫約過了一炷香時間,左成賀的氣息才略微正常,可他的臉色依然血色全無,整個人看上去猶如失了魂一般,眼神空洞,瞳孔凝滞。
“顔顔,父親的病嚴重嗎?
”左兆桁總覺得,他這幅樣子,更像是悲傷過度,自己放棄了生機一般。
左傾顔有些惱怒地看着他,“你不是說希望母親開心恣意,好好活着嗎?
如今這幅樣子,又是做給誰看?
”
見他目光古井無波,她忍不住譏諷出聲,“不如,我派人将你那新夫人請過來,讓她好生伺候你安慰你?
”
嘴上說得難聽,心裡卻跟堵了石塊似的,絲毫不比他好受。
雲溪聞言忍不住道,“大小姐,義父這些年身邊連個侍妾都沒有,更别說有什麼夫人,他心裡從始至終隻念着義母一人!
”
左傾顔冷然擡眼。
四目相對,黑刀少年依然如記憶中那般,孤僻倔強。
雖不善言辭,可那雙棕色的瞳孔,閃耀着真誠。
似乎怕她不信,雲溪舉起手臂,“我常雲溪對天發誓,若對大小姐撒謊,一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前世的疑惑總算有了解答。
将雲溪送到她身邊的人,無疑就是父親了。
左傾顔冷眼微眯。
既然雲溪義正言辭地說,他從未背叛過母親,有沒有可能,其中另有内情?
這般想着,她悶聲不響睨了榻上的人一眼,将一顆黑色的藥丸粗暴地塞進他嘴裡,猛然起身往外走。
“你幹什麼!
”左兆桁劍眉緊蹙。
總覺得,顔顔心裡似乎藏着許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而且,都跟父親有關!
他壓着聲音追問,“顔顔,你要去哪?
”
“我不治求死之人。
”
左傾顔腳步微頓,閉了閉眼道,“大哥,将母親的事告訴他吧,知道真相後,他若想活了,你再派人尋蟲草過來開藥。
”
“顔顔!
”
左傾顔大步離開,将左兆熙的聲音甩在身後。
她小跑出恒園,隻覺眼睛脹痛得生疼,幾欲壓制不住洶湧的淚意。
從未想過,與父親相認會是這般景況。
赤足跑進恒園的時候有多少期待,此刻,便有千百倍的失落。
縱使父親在她還未出生時就走了,可她從小到大,都以父親為榮。
誰料,有朝一日,心中高聳巍峨的大山驟然崩塌。
萬斤巨石,傾軋而下,将她的自豪碾得粉碎。
她覺得自己的心被親情與道義來回撕扯,痛不欲生。
想起他用殷沛保下那女人時的眼神,心裡更是宛如針刺。
劍雨奉左兆桁之命追了出來,就見她從不遠處的馬廄裡,牽出一匹馬,翻身而坐,沖出侯府。
他連忙拉了匹馬跟着後面。
左傾顔跑出侯府時神色冷然,無人敢攔。
騎上馬時她隻想遠離那個人,好好地冷靜冷靜。
可真跑出了侯府大門,卻又茫然不知該去往何處。
夜闌人靜,長街空寂。
她腦海中浮上一張清傲的俊容,前路仿佛瞬間有了方向。
猛地勒馬轉身,她策馬揚鞭,疾馳而行,最終停在燼王府門口。
門房探出腦袋瞧見是她,立刻敞開了大門,又着人通禀了祁燼。
“大小姐快請進來。
”看守的侍衛牽過她的馬,将她引了進去。
她沿着熟悉的白玉長廊,朝祁燼所在的主屋走去,一張俏臉沉斂緊繃,仔細看去,眼角還有淚痕。
祁燼聽了下人通禀,隻穿着一身亵衣就疾步跨出寝室。
來到長廊下,遠遠望去,星月之下素顔清雅的女子長發披散,隻披着一件外衣,神色恹恹朝他快步走來。
擰着眉迎上前,左傾顔立刻加快了腳步,小跑着撲進他懷裡!
漂泊的心終于尋到了歸處。
“抱抱我......”
苦苦壓制的悲傷終于将她徹底吞噬,淚意奔湧,猶如決堤的洪水。
看似堅實的铠甲轟然碎裂,露出柔軟脆弱的肉體凡胎。
祁燼英眉輕擰,卻沒有多問,隻将她攬得更緊,下颌緊抵着她的頭心。
灼熱的手掌心一遍一遍撫過她及腰的青絲,一點點驅散她身上的涼意。
不知過了多久,懷中的人啜泣聲漸歇。
似是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知行……”
“我好像知道,黑袍是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