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征下聘的這一日來得比祭天祈福大典更早。
祁燼特意請了德高望重的鐘老當押禮人,媒人則由蔣嬷嬷來當。
聘禮種類繁多,置辦起來裝進箱籠足有上百台。
祁燼鄭重其事,在出發前就一一清點過,大隊人馬來到定國侯府時,左兆桁早已等在大廳内。
左傾顔一早就醒了,譚曉卿和葉筝也約好了時間,一起來了慕青苑。
三人難得聚在一起。
坐在葡萄架下蕩着秋千,毫無顧忌地暢所欲言,左傾顔說了北境的事,葉筝也款款而談,難得講了不少嫁為人婦後的心得體驗,讓兩個雲英未嫁的少女羞得面紅耳赤。
聽見外頭的動靜,譚曉卿笑道,“來了來了,燼王殿下給咱們顔顔下聘來了。
”
“也不知道送了多少聘禮,待會兒咱們看看去,要是寒酸了,咱就不嫁了啊。
”譚曉卿大大咧咧地朝她揚起下颌,拍拍胸脯,“要是燼王娶不起你,我來娶。
”
葉筝眉開眼笑打趣道,“可不是嘛,誰不知道咱們譚大小姐是小富婆呢,譚大人私底下經營的那些生意,都攥在譚大小姐手裡,保不準,真比燼王還有錢。
”
對于祁燼的真實财力,左傾顔還真是沒摸清楚。
但是定國侯府窮,祁燼是知道的。
“若是他帶了太多聘禮過來,我付不起嫁妝,那該如何是好?
”
左傾顔不小心将心裡的念頭說了出來,引來兩人一陣嬉笑,根本就不信她說的。
“你就裝吧,使勁裝。
”
左傾顔無語,總算開始盤算起自己能拿出多少嫁妝。
母親從慕家遠嫁而來,又隻有她一個女兒,母親的嫁妝肯定是屬于她的。
另外,大哥還是祖父在世前就曾吩咐過,要将外頭的一部分地契交給她,給她當嫁妝。
再加上這一年她開醫館攢的,母親從宮中賜下的,算起來,也還不少!
思及此,左傾顔笑了笑。
雖說侯府窮了些,但她自己,倒是挺富有的。
祁燼娶了她,不算太虧。
這般想着,左傾顔唇角露出一抹輕笑。
譚曉卿和葉筝見她犯傻,撚着一顆葡萄朝她腦袋輕輕一丢,“大白天的思春呢,新娘子!
”
她被砸得一個激靈,倒是不疼,但是囧,佯怒笑罵,“好啊你們,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
“是葉筝砸你的。
”
“我、我懷着寶寶呢,你不許打我!
”
葡萄架下,溢滿陣陣銀鈴般的嬉笑打鬧聲。
這時,一個清朗的聲音忽然從門邊傳來。
“大熱天的站在這,小心沾了暑氣。
”
左傾顔不擡眼就聽出來人的聲音,連忙捂着臉道,“不是說了不能見面嗎,你快走快走。
”
身後譚曉卿兩人捂着嘴笑,靜悄悄地溜之大吉。
隻聽四周忽然一片安靜,左傾顔悄然睜開一隻眼睛。
難道都走了?
放下手掌,一個颀長的身影就在她眼前,她驚呼一聲,被伸出臂膀的人抱了個滿懷。
“有沒有想我?
”祁燼的唇湊在她頭頂。
左傾顔悶聲點了點頭。
不知不覺,他們倆都大半個月沒見面了。
一回天陵,諸事繁雜,他們都各有各的忙。
“那還不肯見我?
”他聲音低啞,不依不饒地追問。
“那他們說大婚前不宜見面……”她嘟囔着解釋,悄悄瞅了他一眼,又将臉埋進他懷裡,“我們就這麼說說話好了。
”
祁燼忍不住失笑,指尖輕戳她的小腦袋瓜子,“迷信,迂腐。
”
胸腔微微震動,傳來她細弱如蚊的聲音,“北戎那邊已經開戰了吧,咱們現在收不到任何消息,還是得圖個吉利。
”
她心裡很清楚,這些時日,他無時無刻不挂心着北戎戰場。
這一場仗,他幾乎傾盡所有底牌,若不能一舉拿下北戎,他逐步收拾這個亂世的計劃,等于是無疾而終。
祁燼動容,不再逗她,“傻瓜,今日不見,過幾日去南山寺,難道也不見?
”
見衣襟上的手微微松動,他笑着低頭捧住她的臉,“你忍得住,我可忍不得。
”
左傾顔澀然淺笑。
在她面前,他永遠都是這般毫無顧忌地表達心意,叫她心中安定,不再彷徨不安。
祁燼從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個熟悉的木盒,一臉得意笑道,“不得不說,葉輕還是很會送禮的。
”
左傾顔挑眉,這人,又嘚瑟什麼?
隻見他打開木盒,拿出裡面價值不菲的白玉對戒。
兩人湊近了些,就着明亮的日光端詳起來。
隻見玉戒内壁各自刻着一行小字。
男戒:願得一人心
女戒:白首不相離
左傾顔頓覺眼前一亮,之前她未曾細看,沒想到,這玉戒做工如此精湛。
祁燼執起女戒,牽着她的手,将玉戒套到她無名指上,竟是大小剛好。
此刻,他神色溢滿溫柔,“白首不相離,從今往後,我就當這是你對我的承諾。
”
左傾顔學着他執起男戒,輕笑,“那,願得一人心,也是你的承諾嗎?
”
祁燼眉眼溫柔不改,将無名指朝前一伸,勾住了她指尖的男戒,鄭重其事開口,“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都是我的承諾。
”
迎着那流光溢彩的眸子,左傾顔終于釋然一笑,将男戒推到他指縫最深處。
擡眼,認真地端詳起他的臉。
他最近,還真是熬瘦了。
“既然白首不相離,那今天就先罰你陪我蕩秋千。
”她拉着他的大掌,嗔笑道,“誰讓你把葉筝她們吓跑了。
”
祁燼任由她拽着走,嘴上道,“謹遵王妃旨意。
”
西南的戰局不容樂觀,若皇帝堅持不出兵增援,很快,戰事就會蔓延到天陵附近。
西秦與東陵的這一戰,在所難免。
他們彼此心照不宣。
能像如今這般肆意玩鬧的日子,委實不多了。
……
戰事膠着,南山寺祭天祈福的一應事宜也緊鑼密鼓地準備着。
皇帝的五十大壽轉眼到來。
南山寺,原名南嶺寺,至今已有一千六百餘年的曆史,為這片陸地最早的古寺名刹。
地處南山的山嶺之中,故名為南嶺寺,威帝登基後親賜名為南山寺。
南山寺背依南山北峰,面迎南峰,兩峰挾峙,山地平緩,四周林青木秀,鳥鳴山幽,雲飄霧浮。
王朝初立時先帝就曾下令對南嶺寺作過全面修葺,使其香火旺盛。
然而,前朝滅亡之後,前朝餘孽打着複國的旗号占據南嶺寺數年。
老定國侯和武義侯曾幾次率兵鎮壓,雖然這場複國之戰最後無疾而終,可是,受及池魚之殃,南嶺寺寺毀僧散長達十數年。
直至威帝十年,命請不雲方丈重興開拓,并新建石幢、佛閣、法堂及百尺彌勒閣,賜名南山寺,這才使得南山寺得以重振。
至今,南山寺達到鼎盛。
寺中已有浮屠塔兩座,九樓、十八閣、七十二殿堂,僧房八百間,僧衆多達一千餘人。
祁天威信奉佛道,偶爾聖駕親臨,與主理寺務的不雲方丈專研佛法,并揮灑翰墨,像這樣的祭天祈福儀式自然也不是第一次了。
祭天大典的前一日,天陵城裡達官顯貴的家眷半數都陸續到了,前往南山寺的山道上,迤逦出長長的車隊。
左家的馬車走完山路,來到南山寺前,已是車馬如龍,人群集聚之處,一個熟悉的身影被兩個小沙彌攔在了不遠處。
“我家小姐的請柬不見了,還望兩位師父通融通融。
”
撩簾一看,竟是譚曉卿的婢女。
左傾顔擡了擡手示意,黃芪讓凜羽在不遠處的樹蔭下停了馬車。
兩個小沙彌面對婢女的懇求,面無表情地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主持有令,出示請柬方可入寺,請施主回府找一找再來吧。
”
譚曉卿親自下了車,上前道,“兩位師父,我乃京兆府尹譚仲廷嫡女,請柬實在是找不到了,我已經派人去找父親,讓他修書一封證明我的身份。
”
“我瞧着這山道不寬敞,我的馬車停在這堵了大家的路也不好,可否通融一下,讓我們先進去等?
”
兩個小沙彌互看一眼,本欲應下,就聽身後一個高揚的女音傳來。
“你們讓這身份不明的人入内,萬一她趁機做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傷及東陵皇帝或是朝臣家眷,這責任你們付得起嗎?
”
蘭提沁兒一頭假發披散而下,用束帶挽成一條長辮子,身上再穿上東陵人的服裝,顯得極為怪異。
偏偏,她對自己的标新立異十分滿意。
被蘭提沁兒這麼一說,兩個小沙彌瞬間就改了主意,一臉公事公辦地看向譚曉卿,“施主,您還是将馬車停到邊上等等吧。
”
譚曉卿無奈,可眼見後面的馬車都因為自己停了下來,實在愧疚。
本是她弄丢了東西,也不好跟挑事的蘭提沁兒置氣,隻得咽下這口氣,吩咐車夫先将車靠到一邊。
婢女忿然,不甘地瞪了蘭提沁兒一眼,跟着譚曉卿走向馬車。
突然,婢女尖叫。
譚曉卿詫然回頭,隻見蘭提沁兒一把扯住婢女的頭發,另一隻手握着一把銀钗,目光兇悍,就要往她的眼睛戳去。
“住手!
”譚曉卿下意識怒叱一聲。
可蘭提沁兒哪會聽她的,銀钗的尖端怼着婢女的眼睛往下紮。
譚曉卿離得最近,情急之下,撲了上前,一把推開蘭提沁兒的手。
可就算如此,那尖銳的钗尾還是在婢女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你這瘋婆子到底想幹什麼!
”譚曉卿再也忍不住暴喝。
一時間,衆人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