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岐深吸了口氣,笑着開口,“左大小姐誤會了,醫館所用的藥材都是你花錢買的,即便是用來支援北境,也不該讓你一個閨閣女子承擔損失。
你放心,你手上有多少藥材,老夫盡數買下就是。
”
“殷大人這話,聽起來倒還順耳些。
”
聽他願意放血,左傾顔的态度也恭順了不少,“不過,可能要讓大人失望了,你要的這些藥材本來罕見,我醫館雖有,但是庫存極少,與你若求相比,甚至談不上九牛一毛。
”
“那左大小姐可還有什麼門路,知道這天陵城,還有哪個藥商手裡有藥?
”
“這個嘛,還得打聽打聽才能知道。
”左傾顔擰眉,語氣微頓,似有苦衷。
殷岐大方笑道,“左大小姐有何為難之處,盡管與老夫說明白,若能解戶部燃眉之急,定當重謝。
”
“重謝不敢當,為難嘛,也确實是有的。
”她臉上的笑容淡了些,斟酌着道,“藥商們這這個時候囤積藥材,無非是收到北境瘟疫,戶部急需籌措藥材的消息,想要接機賺上一筆。
”
她俏臉上滿是通透,“正所謂斷人财路猶如弑人父母,殷尚書是朝中重臣,更是皇上跟前的紅人,我若幫着你找出那些囤藥的藥商,讓他們迫于殷尚書的威勢,不得不交出囤積的藥材,他們定會對我懷恨在心,說不準一怒之下還會将那些藥材一把火燒個精光。
”
她目露懼色,直勾勾看着殷岐,“到時候殷尚書和我,都要成為耽誤救援北境的千古罪人。
殷尚書一把年紀自然不怕,可我還未出閣,這名聲于我而言,要緊得很。
”
殷岐臉上笑容幾乎維持不住。
這丫頭,是拐着彎地暗示他,破局的唯一辦法,隻能通過她高價向藥商收購藥材。
他向來自诩老成持重,可此刻隻想對着眼前的女子破口大罵。
殷沛已是忍到極緻,寒聲反問,“聽你這意思,我們就活該給那群無良的黑心藥商坑錢放血了?
”
“你想不放當然也可以。
”左傾顔面色平靜,慢斯條理擡手一指,“門在那邊,慢走不送。
”
“左傾顔你!
”
“殷沛!
!
”殷岐厲喝一聲,拽住了殷沛氣勢洶洶掄起的拳頭。
“不得胡來!
”他抑聲警告,渾濁的老眼沒有錯過左兆桁眸底一閃而逝的殺意。
“左大小姐,實不相瞞,齊王臨走前貪墨了蔚縣赈災款,國庫被他掏走大半,如今北境疫情緊急,實在是沒太多的現銀買藥。
”
“據老夫所知,大小姐與燼王殿下關系匪淺。
這次前往北境赈災的,可是燼王殿下,大小姐幫我們盡快籌集藥材,也是幫了殿下。
”
在左兆桁跟前,威脅起不了任何作用,那隻能談感情。
她不是一心想嫁入燼王府嗎,沒有藥材,燼王去不了北境,無法在皇上面前将功贖罪,她還能落得了好?
“殷尚書慎言。
”開口的是左兆桁。
殷沛掃開殷岐的手,“她整日裡跟燼王眉來眼去,我祖父怎麼就不能說——”
唰!
左兆桁腰間銀芒微閃。
鋒利的長劍頃刻間掃過殷沛的唇。
隻覺嘴唇一陣刺痛。
擡手一摸,滿掌腥血。
他瞪大眼睛,捂着嘴甕聲驚呼,“你唔想唔幹什麼!
”
殷岐臉色微白,連忙拿開他的手查看傷口。
還好,隻是嘴唇被削破了皮。
擡眼對上左兆桁刀削般的面容,隻聽他寒聲道,“再讓本侯從你嘴裡聽到些不幹不淨的話,下次削的,就是你的舌頭。
”
左傾顔嘴角抽了抽,垂下眼睑。
大哥怎麼跟那人一樣,動不動就割舌頭。
“殷尚書舍不得替皇上墊銀子,本侯可以理解。
但是舍妹待字閨中,還請殷尚書莫要胡言亂語,毀她清譽。
”
左兆桁沒事人一般,掏出手巾,旁若無人擦拭劍鋒上的血迹。
擦了三遍。
不得不說,祁燼這招還挺管用。
遇上嘴欠的人,就該拔了舌頭。
可惜有些費手巾。
妹妹說了,他們定國侯府窮。
殷岐閉了閉眼,将心中惱怒盡數咽了下去。
事到如今哪裡還看不出來,左家兄妹是打定主意,非要殷家放一放血不可!
若是應下,任由他們聯系藥商買藥,給出的價格,定然是天價。
可若不應下,三日之期一到,燼王定會上奏,參他戶部辦事不力,耽誤黑甲衛馳援北境疫區之罪。
再加上齊王逃脫,前朝密鑰不見蹤影,新賬舊賬加在一起,皇上若真有心與他清算,即使他将尉遲信推出去擋災,也難消皇上心頭之怒。
殷家諸位庶子至今還未能在軍中站穩腳跟,一旦失了聖心,怕是再難起複。
左傾顔顯然已經沒了耐性。
“殷尚書,若是無事,傾顔先行告退。
藥材一事,權當傾顔今日什麼話也沒說過。
”
殷岐瞳孔驟縮。
見她轉身離開,隻得揚聲喚住。
“慢着!
”
左傾顔背對着他,朝左兆桁揚起唇角。
魚兒咬勾了。
左兆桁掃了她一眼,神色平靜看着殷岐祖孫二人,淡聲開口,“殷尚書還有什麼吩咐,本侯聽着。
”
“不,請左大小姐留步。
”
左兆桁劍眉微擰,“殷大人不是沒錢嗎?
”
那鄙夷的眼神就似當面質問他。
沒錢談什麼買賣?
殷岐忍着氣,死命壓着胸腔翻湧的怒意,掩唇重重咳了兩聲,揚聲高喝。
“我殷家為皇上為百姓肝腦塗地在所不惜,即便是用殷家庫房的錢填補國庫虧空,也要籌得北境疫區所需藥材,為皇上分憂!
”
前來吊唁的人不少。
聽到殷岐的話,紛紛拱手。
左兆桁也大方颔首,帶頭贊道,“殷尚書高義,着實叫本侯欽佩。
”
背對着他們的左傾顔,雙肩隐隐顫抖,嘴巴早已咧到耳朵根。
她轉過身來,星目滿是崇拜,笑容溫柔大方,“殷尚書仁德,傾顔自歎不如。
”
與左傾顔喜形于色相比,殷岐祖孫兩人鐵青着臉,卻不得不扯唇強顔歡笑。
“不知左大小姐,何時才能引薦藥商與老夫相見?
”
左傾顔不動聲色眨眨眼,“殷尚書稍安勿躁,這事我還得派人打聽打聽。
那人既然決意要發财,就一定會出價。
”
“不過,想來他們定也很怕被尋私報複,所以殷尚書還是先回府去,準備好銀兩,最好,提前跟戶部的幾位大人商量商量,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不是說國難當前,衆志成城嘛。
”
這事坑了他殷家還不夠,想把整個戶部都扒下一層皮了。
不過也好。
人多力量大。
就算她不說,他也沒打算讓他們獨善其身,尤其是知情不報瞞天過海,逼得他一把年紀還要放血自救的尉遲信!
殷岐答應放血的事,左傾顔第一時間差人告訴祁燼。
祁燼連續兩日忙得腳不沾地。
終于得空半躺在軟榻上,搖光将左傾顔的親筆書箋送進來時。
他正眯着眼,擡指逗弄被他單獨拎出來的綠皮烏龜。
修長的手指收了回來。
拆開信封,抽出帶着馨香的紙箋,一氣呵成。
掃過娟秀工整的字迹,他唇角半勾,溢出意味深長的笑。
看來這份臨别贈禮,她喜歡得很。
這時,天樞走了進來,眼神一下就被立在旁邊的紫衣女子吸走了。
因着侯府有喪,搖光少見地沒有上妝,素淨的容顔,看上去頗有一番别緻的清麗和美感。
搖光察覺到停留在身上的目光,微微轉頭,卻見天樞下意識别開了眼。
登時面色不虞,沉了臉道,“主子若無要事,我就先回去了。
”
祁燼似無所覺,嗯了一聲,“你去吧,做好的藥多檢查一遍,後日出發前分下去。
”
搖光的身影消失,天樞還盯着晃動的門發愣。
她眼底的青影又重了。
最近一定是沒睡好......
祁燼等不到天樞開口,眉梢微擡,心裡恍然,擡指輕敲龜殼。
“沒事就出去。
”
天樞猛地回頭,有些尴尬垂眸,複又想起什麼,凜然開口。
“主子,殷氏招了,但是隻肯親口對您說。
”
“那就别說。
”
天樞詫異擡眼,又聽他漠然出聲。
“當着她的面将左傾月片片淩遲,什麼時候寫完畫押,什麼時候停手。
”
時間寶貴,哪有空見那個人盡可夫的瘋婆子。
他須得盡數辦完臨行要事。
才能将出發前最後一天的時間,完完整整留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