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岐眯着眼,有些狐疑瞧着殷氏。
以殷氏的聰明,應該知道,她以後的日子,隻有靠着她這個祖父和殷家,才能活得下去。
可為何,她竟用這種口吻與他說話?
還沒來得及細想,思路已被皇後不耐煩的聲音打斷,“别再與他們廢話!
”
鳳眸環顧衆臣,“皇上弑父奪位,證據确鑿,不堪為君,請各位大人與本宮一道,懇請皇上下罪己诏,立嫡子為儲,交付東陵河山!
”
她迎着皇帝暴怒的目光,道,“衡兒素來孝順,将奉皇上為太上皇,送您到郊外皇庭别苑頤養天年。
”
衆人紛紛看向鐘赟之,可是此刻鐘赟之雙目渾濁,緊盯着窗柩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出神。
這幫人之中,就屬右相杭秋水與鐘赟之師徒關系最好。
可今日,杭家沒有人參加燼王婚宴,一幫子朝臣仿佛瞬間沒了主心骨,愈發惶然不安。
殷岐和秦征互視一眼,領頭跪下,“求皇上下罪己诏,立嫡子為儲,交付東陵河山!
”
身後,衆朝臣也都繃着臉跪地,伏拜而下。
他們之中,有些人迫于形勢,不得不跪,但鐘赟之身後的那幫中立朝臣,絕大多數,都是義憤填膺,自願為之。
在得知皇帝的種種卑劣行徑後,對龍座上這個高高在上的君主,隻有說不出的失望。
連忠心耿耿的鐘老,也不願替他說話了。
與其讓這樣的人繼續執掌東陵朝政,還不如換一個人,至少,不至于為世人所诟病!
“你、你們……”皇帝坐在輪椅上,身形晃了晃,卻隻能緊緊地扣住扶手,強撐着頭暈目眩,不讓自己倒下。
若在此時倒下,被人送去皇庭别苑,他這一輩子,就徹底完了!
“皇上,請下罪己诏,順應天意吧。
”
“請皇上順應天意!
!
”
“朕不寫!
”皇帝暴怒掃落旁邊桌案上的茶盞碗筷。
宴廳中傳來噼裡啪啦的脆瓷響聲。
“朕絕對不寫,皇後,祁衡,你們想要謀朝篡位,除非朕死!
!
”
一激動,他整個人差點從輪椅上摔下來,祁燼快步上前扶住他的手,“父皇息怒!
暴怒傷身,顔顔說您不能再受刺激了。
”
皇帝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無力歪倒在祁燼身邊。
“皇上病了,說話都開始語無倫次了。
”皇後神色漠然,看他的時候仿佛在看一個廢棄的衣服。
“既然皇上病得神志不清,那就送回宮裡,讓周太醫先治一治吧。
”
此刻,皇後出乎意外地好說話,可是,皇帝聞言卻是生生打了個寒顫。
周太醫,是皇後的人!
一旦回到宮中,皇後定會趁機向他下毒手,到時候,他連命都沒了,還如何執掌朝政?
!
“皇後!
你找死!
”皇帝氣得全身發抖。
隻恨自己居然這一刻才看清這個女人的無情無義!
他急急看向祁燼,就見祁燼微不可察地朝他颔首。
“燼兒!
朕——”
祁燼反握住他的手,打斷他,“父皇,不過是一個罪己诏而已,衆目睽睽之下,就算去皇庭别苑,至少還能留得青山在。
”
聞言,皇帝瞳孔猛地一縮。
心思千回百轉。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一旦下了罪己诏,那他的名聲可就全完了!
仿佛看穿他的想法,祁燼垂眼低語,“眼下黑甲衛與骁騎軍兵力懸殊,父皇先服個軟,兒臣定會想辦法,救出父皇!
”
祁燼的話莫名地讓他安心。
好漢不吃眼前虧。
殷岐和皇後今日,顯然是有備而來。
雙方兵力懸殊,若是硬剛,吃虧的隻會是自己,一旦回了宮,皇後那個毒婦,絕對不會讓活着!
這般想着,終于松了口。
“好……朕寫,朕寫就是了。
”他啞着聲,頹然閉眼服軟。
聽到這句話,皇後臉上終于露出一抹溫和娴雅的笑,唇角半勾。
“皇上既然有心悔過,想必諸位大人,亦能體恤您幾分,皇上以後在皇庭别苑頤養的日子,也能過得舒心一些。
”
皇後得逞的笑容,意味深長。
明黃絹布和筆墨紙硯很快被端了上來。
皇帝盯着内侍手中的托盤,還有什麼不明白,皇後和祁衡,早就算計好了!
他們無法确定燼王是不是已經找到他,所以做了兩手準備。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最終,奔着龍椅而去!
一想到江山皇位即将落到這對母子手中,他的心就如堵了鉛塊。
手中的毛筆抖了抖,一擡眼,就對上秦征漠然的臉。
秦征身後,銀甲肅然的骁騎軍面色森然,腰間的劍寒光熠熠。
他又看向諸位朝臣,可那些平日裡恭敬謙卑的臉,此刻義憤填膺,滿目鄙夷。
看來,即便是他今日不寫,他在朝臣們心中的地位,也已經一落千丈,這大半輩子汲汲營營維護的名聲,也難逃臭名昭著的厄運......
這一切,都是因為殷岐和秦征這兩個背主忘恩的叛徒!
在人群中掃了一眼,竟不見唐延的身影。
這個唐延,原想靠着他接掌骁騎軍,從秦征手裡分權,沒想到,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
封他為車騎将軍,授意他接掌骁騎軍這麼些時日,還是半分也撼動不了秦征的地位!
眼下,估計連值守天陵四城門的城防衛,也難逃秦征的控制了。
也不知道诩影他們去了哪……
燼王找到昏睡了幾日的他,為何沒有及時通知诩影,讓他帶着影衛和禦林軍前來護駕?
他頭腦裡亂七八糟地想着,手上的筆也沒敢停下。
衆目睽睽,一張痛呈過往,悔不當初的“罪己诏”赫然映入衆人眼簾。
被一雙雙失望至極的眼睛盯着,皇帝臉上一片火辣。
恥辱,羞憤,各種情緒湧上腦海,他的呼吸逐漸急促。
經過杭春山的調理有所好轉的頭疾,再次複起。
太陽穴隐隐作痛,帶着針刺般密密麻麻的鈍痛。
“燼兒……”
祁燼一直扶着他的手臂,直到他寫完整張明黃絹布。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支撐着他手臂的力量突然卸去。
皇帝陡然沒了着力點,身子一歪,差點摔在地上。
幸虧他及時撐住桌案。
猛地擡眼,祁燼卻似無所覺,已經将目光轉向皇後,“父皇已經寫下罪己诏,皇後娘娘也該遵守諾言,讓父皇到皇庭别苑安養了吧?
”
皇帝在心裡鄙視了自己一番。
燼兒一心為他着想,可他,卻總是忍不住懷疑他的心思。
分明,眼下将他逼得顔面盡失的人,是皇後和衡王!
皇後望着那張罪己诏,唇角勾出淺笑,聲音也愈發愉悅,“來人,請玉玺。
”
此言一出,衆臣嘩然。
皇後居然連玉玺都帶來了!
待内侍将玉玺呈上,皇後小心翼翼地蓋上,臉上的笑容,終于如鯉魚池中的朵朵夏荷,放肆地漾開。
這一刻,她品嘗到苦盡之後,如蜜餞般的甘甜。
擡眼,朝祁衡伸出手。
祁衡笑容張揚,腳步帶着急切。
上前,恭敬喚了一聲,“母後!
”
聲音難掩激動。
皇後環顧諸位朝臣,凜聲道,“衡王乃是中宮唯一嫡子,由他繼位,想必各位大人不會再反對了吧?
”
此時,門外雨簾之中,一個不徐不慢的聲音傳了進來。
“微臣,反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