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沒來醫館,今日左傾顔天剛亮就起身,來得比笛吹雪和杭雪柔都要早。
不過多久,杏兒拉着不情不願的闵月出現在門口。
待三人讨論一通确定好如何分工,闵月已經在特制麻沸散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闵月受傷的位置在膝蓋上,不似五髒六腑這般,一個不慎動辄喪命,因此,杭雪柔動起刀子來也更果決了些。
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
哐當聲響,一個漆黑的長釘混着暗紅的血色,被丢進瓷盤裡。
因為體力不濟,最後的縫合收尾左傾顔沒有參與,所幸他們二人已是遊刃有餘。
歪坐在小榻上歇息,她凝着月白的瓷盤底,取出的這顆長釘足有少女的尾指那麼粗。
可是據祖父和月姨這些見過母親噬魂釘的人描述,母親的噬魂釘又尖又長,鋒銳無比,根本不是這幅模樣。
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她的目光落到緊閉的房門。
若月姨醒來發現傷她的根本不是噬魂釘,會是怎麼樣的心情?
她将洗淨的長釘拿在手上細細端詳。
這個柱型的釘子底部有一個塌陷的凹處。
翻來覆去,除了這裡,就沒有其他獨特的地方。
她拔下頭上的玉钗,用尖端輕輕朝那凹處按壓。
突然,釘子的底部彈了出來。
左傾顔隻覺心口怦然一震。
底部的薄片掉在地上,發出極細微的聲音,随之掉落的,還有一卷泛黃的細紙條。
她将泛黃的紙卷拾起。
一點一點慢慢攤開。
才發現,紙卷的中間,竟然夾着一把極小極細的銀白鑰匙。
目光掃過紙卷上的那句話。
指尖忍不住劇顫,心狂亂地跳動起來,幾乎要撞出胸膛。
“密鑰奉上,望兄援手。
”
紙卷細長,八個字已将其滿滿占據。
她一眼就能認出,那是母親的字迹。
不能想象,當年的母親是在如何絕望的情形下寫下這封求援密信?
為躲避那人和殷氏的耳目,甚至不惜親手傷了月姨,想用這種方式将密信送出……
淚水一滴滴打在手上,她卻不管不顧,緊緊攥着泛黃的紙卷,眼裡恨意滔天,隻恨不得即刻入宮一刀殺了那個畜生!
突然推門而出的笛吹雪,猝不及防地撞上這一幕。
那雙含恨的眸子在日光下晶瑩剔透,與平日裡沉穩妥帖的她截然不同。
視線落在她指尖,他的心倏地一跳。
這支銀白色的密匙,兒時曾在父親的畫中見過無數次,卻總見父親扼腕輕歎,“斯人已去,舊物焉存。
”
沒想到,今日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他眼前。
左傾顔自然也注意到他的視線,不以為意擡袖抹去臉上的淚痕,揚睫開口,“笛大哥,借一步說話吧。
”
蘭因絮果,現業誰深。
世間之事往往就是這麼奇妙。
母親讓月姨誤以為中了噬魂釘,而噬魂釘,唯藥王谷可治。
也就是說,母親求助之人,乃北境藥王谷谷主笛莫塵!
……
醫館隔壁,重新修葺後留出的雅間,左傾顔和笛吹雪相對而坐。
這是他們一起行醫以來,初次獨處。
茶香袅袅,混着窗外幾聲蟬鳴,把這夏日閑暇光影渲染得靜谧安穩。
左傾顔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心中的波瀾已漸漸平息。
笛吹雪眉眼輕擡,“想必你早已猜到我的身份。
”
左傾顔放下茶盞,朝他點頭,“若我沒猜錯,笛大哥與藥王谷谷主笛莫塵關系匪淺。
”
他醫術卓絕,開刀時與杭雪柔手法如出一轍。
非但如此,他家世背景神秘又深受鎮北醫館東家敬重。
更重要的是,他姓笛,來自北境。
符合以上所有的,他的身份并不難猜。
又或許,也是他沒有刻意掩飾。
可讓她疑惑的是,笛吹雪為何幫她。
她不信什麼惺惺相惜,更感受不到笛吹雪對她有多少傾慕之意。
可是,相識的這幾個月,他卻又是實實在在地幫了她不少。
明知她不過是想借着他的名聲,讓城南醫館快速立穩。
更奇怪的是,他與杭雪柔之間關系極其微妙,倒像是兩個熟識之人硬是假裝成毫無交集的陌生人。
“藥王谷谷主是我養父,至于雪柔,是我師妹。
”
聞言,左傾顔目光平和笑了笑,“沒想到,我這城南醫館竟如此有幸,得少谷主親自坐診。
”
笛吹雪眉眼帶笑,一貫的霁月清風,“左大小姐何必取笑我。
我們合作多時,你一直沒有揭破我的身份,今日取出這噬魂釘,怎麼反而改了主意?
”
心思被揭露,左傾顔語氣不見起伏,“你剛剛不是看到了嗎,那東西并非噬魂釘。
”
幾乎是在一瞬間,屋子裡陷入一片沉寂。
笛吹雪有點難以置信,僅那片刻之間的詫異,左傾顔就看出他認得這枚白玉鑰匙?
他臉上露出三分笑意,“左大小姐莫不是有什麼讀心術吧?
”
左傾顔回答卻十分認真,“不,因為這東西,本就是我母親故意打進月姨體内,想逼着她前往北境藥王谷尋醫,将這封求援密信,交到笛谷主手中。
”
她從袖中取出那張泛黃的紙卷,遞到他跟前。
笛吹雪擡手接過,掃了一眼,瞳孔瞬縮。
似是明白了什麼,他将紙卷還給左傾顔,輕歎,“原來,我父親念叨的舊人,是慕将軍。
”
“我父親書房裡收藏的畫卷中,其中一幅畫所繪的就是這把鑰匙。
”
笛吹雪沉吟,“我父親平日無事時,總喜歡一個人躲在畫室之中,有幾次,我見他對着這幅畫感歎,斯人已去,舊物焉存。
”
“我曾問過他所歎何人,他說此物是他送給一位已逝故人的信物,日後如有人拿着這東西到藥王谷求助,定要傾力相助。
”
“今日看見這紙卷,我才明白父親話中所指何人,可惜了。
”
可惜,這求援的紙卷藏在闵月膝蓋中,在慕将軍去世多年後才得見天日,為時晚矣。
“雖不知當年慕将軍到底碰上什麼難事,可若這張紙卷能及時送到父親手裡,藥王谷定會竭盡所能施以援手。
”
左傾顔眸色沉沉,沒有接話。
以慕家在北境的地位,與藥王谷谷主有深交不足為奇。
當年他們兄妹三人接連被害,母親竟還曾想要求助笛谷主。
卻沒想到天意弄人,月姨是個執拗的性子,她怨恨母親不肯信她,更知道笛谷主是母親的故人,所以甯可一輩子傷殘,也不願回北境藥王谷治腿。
母親定是等不到笛谷主的回音,走投無路,才不得不假死入宮,讓慕青永遠成為一抔黃土......
“人死不能複生,還請左大小姐節哀。
“我能不能知道,笛大哥為何這麼幫我。
”她看着他溫潤如玉的眉眼,又道,“若不是實話,可不必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