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後,餘老大夫和林舒才從屋裡出來。
餘老大夫走到顧逍面前,拱手道,“王爺,續命丸都給用上了,人還沒醒,能不能熬得過去就看他的意志力了。
渾身上下沒一處好的,腰部那處連着腸子都爛了,能活到現在已經是閻王爺開恩了。
”
“一條腿瘸了,許是找的野郎中,沒接好。
”林舒歎了口氣,“若他命大活了下來,這條腿也難正常行走,想要徹底治好,得打斷了重新接骨。
”
斷骨之痛,痛徹心扉。
但大家都甯願他能有機會承受一次這樣的痛,那至少說明他還活着。
顧逍颔首,看了眼林舒,對餘老大夫道,“勞煩餘老今晚一起留下。
”
林舒對此沒意見,餘老的醫術她剛剛見識過了,在處理外傷和緊急救治方面确實強過她許多。
萬一晚上青陽有突發狀況,有他在就多了一重保障,她附和道,“我讓點翠給您收拾個地方出來,您先吃點東西,再好生休息一下。
”
逍王開口,餘老自會留下。
林舒也出聲挽留,讓餘老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見她神情誠懇,沒有任何不悅,心下對她有了幾分贊賞。
不是所有醫者都能這般大度。
他捋了捋胡須道,也不假客氣,“那老夫先歇會,稍後我來換林大夫。
”
年紀大了,長時間的救治确實很費心神,他有些受不住,跟着點翠下去休息了。
謝酒看了眼林舒,她在父母墳前痛哭過,眼睛還是帶着水腫的,謝酒道,“你也去洗把臉,吃點東西,青陽那邊呂康他們會守着,有事再喊你。
”
林舒剛心思都在救人上,現在也覺得臉上因流過淚而緊繃的難受,便點了點頭,回屋去了。
謝酒看向顧逍,“我去見一見胡氏。
”
言罷,她攥緊了拳頭,走出了院子。
胡氏跟着他們到了林舒家後,就一直在院外轉悠,她救了謝酒的人,就不能一點好處都沒有。
“你在哪裡發現的他?
”謝酒問。
胡氏見謝酒臉沉如水,有些懼意,如實道,“就在那山洞附近。
”
“可還看到其他人,當時是什麼情況?
”
“就他一個人靠着樹昏迷了。
”猛然見到那樣一個人,她也是吓了一跳,以為是死人,吓得跑出去很遠。
想到他手裡握着的那把劍,興許能換些銀子,就大着膽子又回去了。
卻怎麼都拔不開他的手,才發現人還沒斷氣,便起了救下他,或許能為自己所用的念頭。
她如今身後無人可依靠,又做的那樣的營生,什麼時候被人害了都不知道,才時刻想着給自己找個依靠。
“沒有其他人?
”謝酒不錯眼地盯着她,胡氏一個女人怎麼會突然去那裡。
她的眼神太鋒利,如刀般刮着胡氏,讓胡氏害怕的同時也明白,她救下的那個人對謝酒很重要,她能找謝酒要個不錯的報酬。
便也顧不得難為情,說出自己的心思,“我,我是跟在伍沖身後進山的,我想和他湊一對。
”
這樣,她就不用再做暗娼了。
“伍沖走路太快,我跟丢了,打算回家時,就看到了那人,我把帶的水喂給了他,又怕他被野獸吃了,就将他安置在了山洞裡。
謝酒,他剛剛醒來時,承諾過我一些事……”
“關鍵時刻救你一命。
”謝酒打斷了她的話。
胡氏讪讪,原本還想趁機多提些要求,沒想到謝酒在洞外都聽到了。
隻得賣慘道,“我如今很艱難,那銀錢你也知道來得有多不容易,但我為了救他,還是舍出去銀錢給他買了藥,這個恩情,你總不能賴賬吧?
”
她絕口不提自己救人的真正用意。
謝酒冷冷看她一眼,不論胡氏最初出于什麼目的,她昨日确實幫過青陽,她與胡氏的仇恨是她們之間的事,一碼歸一碼。
她從袖中拿出五兩銀子給她,“這些算是買了你的藥和水,他承諾你的事,若他能活下來,自會遵守諾言。
”
“你不能這樣算啊,反正我是救過他的,就算他沒活下來,那也是他的命不好,他是你的人,他的承諾你就得替他遵守……”
謝酒沒有心思與她糾纏,朝暗處使了個眼色,便徑直進了院子。
身後,無為的劍架在胡氏脖子上,“再敢胡說,老子殺了你。
”
他眼眸赤紅,一起長大的兄弟生死不明,胡氏開口閉口說他命不好,若不是看她确實救過青陽,他恨不得一劍解決了她。
謝酒進屋将胡氏的話跟顧逍說了,對後面跟進來的無為道,“去查查伍沖最近的動向。
”
她心裡有伍沖的資料,武将之子,因父親貪墨軍饷被全家流放,如今家裡死的就剩他一人。
向來獨來獨往,時常從采石場下工後進山打獵,日子過得不差,胡氏大概就是看着這點才想打他的注意。
從青陽的傷勢看,他應是在江南那邊遇到了追殺,與伍沖關系不大。
但胡氏的話讓謝酒想起了一些被遺忘的記憶,前世楊家人被赦免準備回京前,伍沖在楊家出現過,她想起來當時楊老大對伍沖說過一句,“路上互相照應。
”
那時她正被楊家慫恿着逃往江南,沒有心思在意其他人。
現在想來,路上相互照應的意思便是伍沖也要一同回京,他也在赦免名單裡。
上次顧逍收到的信裡,隻知皇上當衆赦免了楊家和林家,其他被赦免名單則是保密的,是曹首輔和皇上的交易,唯有他們兩人和已經出發來玉幽關傳旨的太監知曉。
如林禦醫,武侯那樣的人家或是被陷害,或是魯莽之下犯上被流放,伍沖父親則是實打實的貪墨軍饷,絕不無辜。
這樣的人若也能被赦免,謝酒想要麼他對曹黨還有什麼重要的價值,要麼他一直與曹黨保持聯絡。
“可是伍沖有何不妥?
”顧逍見她要查伍沖,不由問道。
謝酒便在他耳邊低聲,将上一世伍沖可能被赦免的事,和自己對伍沖的懷疑告訴了他。
顧逍沉吟,“伍沖雖是家中唯一嫡子,但他父親寵妾滅妻,害死了他母親,他為報複才暗中舉報他父親貪墨軍饷之事,軍饷之事他沒參與。
”
否則他也不會容許他還活着。
他繼續道,“事發後伍家女子入教坊司,男子除了他父親被斬首外,其餘全部流放玉幽關,他那些兄弟大多死在他手裡。
伍沖做的這些事,瞞不過曹志誠,曹志誠那人最是謹慎,對家人下得了狠手的人,他應是不敢複用。
”
不是曹首輔,“是皇上?
”
顧逍點頭,“應該就是如此。
”
謝酒見他臉上雲淡風輕,心裡的震駭也漸漸平複了。
伍沖是十年前被流放的,顧逍是六年前來玉幽關,他不是為盯梢顧逍而來。
但他是皇上的人,就必定會将玉幽關的情況定期傳回京城,謝酒正色道,“阿逍,鐵礦之事,我們得更加謹慎些了。
”
見她神情緊張,顧逍笑了笑,“知道了,越來越有女主人的樣子了。
”
謝酒也跟着笑了笑,心裡有一處被牽着絲絲的疼。
若皇上還是那個閑散王爺,或許顧逍也能如尋常人一般享受父愛,不必這樣處處設防。
可玉幽關這麼多人,皇帝想要安插棋子何其容易,顧逍總不能挨個查探,防不勝防,唯有更加謹慎小心。
兩人正說這話,莫離進來,“主子,謝酒,有人闖了九霄閣,要找九霄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