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野獸自保的囚籠
兩個時辰後,陳菁安意猶未盡地看着站起來的桑枝夏,眼裡寫滿了懇求:“嫂子,你啥時候打算搬來縣城裡住啊?
”
不等桑枝夏回答,他就自顧自地說:“村裡往返縣城實在是太耽擱時間了,你幹脆直接搬來縣城裡住,這樣來鋪子裡也方便啊。
”
“要不我這兩天就叫了人去幫你搬東西?
早來我早安心啊!
”
陳菁安一開始沒怎麼把徐璈說過的話當回事,可跟桑枝夏談了一下午後,整個人都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如果桑枝夏所說的預想可成,那西北這個被世人忽略了太久的地方,就大有可為。
野心勃勃在前,金山銀山在望。
陳菁安此時看桑枝夏的眼神,就跟瞧着神龛上三炷高香供起來的财神爺别無二緻,實在是舍不得把這長了腿的财神爺放走。
桑枝夏哭笑不得地說:“搬來縣城?
”
陳菁安使勁兒點頭。
“那可能不行。
”
桑枝夏解釋說:“剛才說的這些關鍵都在地裡,縣城裡可沒什麼能用的地。
”
縣城裡住着是方便,可地裡的事兒怎麼辦?
稻種的培育和産量,是決定農場能否建設成功的關鍵,這事兒除了她沒人能做。
而且她目前上手的時間還是太短,培育出的稻種現在性狀還極其不穩定。
這種事情沒有任何捷徑可走,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消耗時間去實驗去嘗試,直到可以培育出性狀相對穩定,抗病性和産量雙向皆優的稻種為止。
就算是真的到了那一日,也不可能久住在縣城中一勞永逸,她要做的事兒還挺多呢。
桑枝夏解釋了個大概,陳菁安滿臉遺憾。
“這麼說,嫂子暫時還是沒有出村的念頭?
”
桑枝夏啞然失笑:“我出村做什麼?
”
“我現在對做買賣的事兒本就一知半解,貿然來指手畫腳摻和也不好,城裡鋪子有你和徐明輝看着呢,我索性就先安心跟着學一段懂些皮毛了再說。
”
桑枝夏知道自己的情況。
若說起地裡的收成糧食的品相,她可以說得頭頭是道,上了手也半點不懼。
可什麼都沒搞清楚就貿然操持一家糧莊,辦砸的可能比賺錢的可能更大。
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專業的事兒應該交給更專業的人去做。
學習可以,托大不行。
陳菁安聽完低頭一笑,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我算是服了。
”
也難怪徐家這倆眼高于頂的說起桑枝夏都是滿臉溫和,這樣的性子談吐,的确是值得。
陳菁安留人不住也不強求,隻是趕在桑枝夏他們離開之前,把自己提前備下的兩本賬冊遞給了徐璈。
“嫂子,開店看店,少不得要先從中賬冊說起,這也是經商的底子。
”
“這兩本有點兒意思,你先拿回去看,有暫時看不明白的地方可标注出來,往後半個月來一次店裡,我再慢慢跟你說。
”
徐明輝把給家裡人帶的點心拎給徐璈,話卻是對着桑枝夏說的:“大嫂莫慌。
”
“在家若是遇上不解之處,不妨去問問我娘。
”
徐二嬸是正兒八經的大商戶之女,從小手頭上過的除了各種珍寶金銀,最多的就是各類賬本。
隻要桑枝夏去開口問了,徐二嬸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桑枝夏點頭說好,下意識地仰頭看了徐璈一眼:“咱們走嗎?
”
耽擱的時間太長了,再不走的話,回家的時辰就很晚了。
徐璈食指摩挲過她的手腕勾了一下,笑道:“走。
”
今日的目的已經達到,剩下所需的便是時間。
在此處久留也沒意思。
徐璈伸手去扶桑枝夏跨過門檻,兩人并肩走遠,徐璈還一直側頭在跟牽着的桑枝夏說什麼,側臉露出眉眼的弧度帶着說不出的柔和。
陳菁安眯眼看着直到人影再也看不見,歎為觀止地啧了一聲,十分玩味:“若非親眼所見,這樣的場景隻怕别人說了我也不敢相信。
”
徐明輝屬實懶得理會他無用的感慨,一推擋在眼前的小桌站了起來:“我那邊還有事兒,處理好之前暫時就不過來了。
”
“哦?
”
陳菁安懶洋洋地掏了掏耳朵,慢聲說:“不需要幫忙麼?
”
“不需要。
”
徐明輝理了理衣襟,開口時語調帶着散不開的譏诮:“隻是條在泥坑裡打滾的泥鳅,若因此誤以為自己就是真龍,那這條泥鳅當真是想錯太多了。
”
“結果會讓他認清自己的。
”
陳菁安啧啧兩聲沒多說,等徐明輝從後門走了,摸了摸下巴不由得嗤笑出聲。
他就說嘛,這種不屑萬物的藐視所有,讓人見了恨不得打爛他臉的高傲,才是徐明輝這人的真實面目。
至于桑枝夏在時,徐璈和徐明輝不約而同展現出的溫雅耐心,那就隻能解釋為堂兄弟間的感人默契了。
如此也好。
陳菁安抓起桌上早已涼透的茶一飲而盡,轉了轉指尖的茶杯,笑色幽幽。
野獸利爪傷人也傷己。
徐璈和徐明輝都不是善類,個頂個的心黑手狠,從徐家落罪被流放至此,血肉模糊的胸腔時時磨砺的是駭人的尖刀,保不齊什麼時候就要失控瘋魔。
有了這麼一個人在,倒像是給發瘋的野獸上了一道自保的囚籠。
有桑枝夏,他一直擔心的事兒或許就不會發生了……
桑枝夏全然不知自己在陳菁安的眼中意味着什麼,回到家後就陷入了老老少少的集體控訴。
深感悲傷。
許文秀泥人似的好性子,再大的事兒也隻是低頭抹淚,難得跟人起一句半句的争執,可聽完徐璈一字不落轉述的醫囑,罕見動了真怒。
“你說說這算是怎麼回事兒?
早就說了不可輕忽不可大意,讓你好生記着大夫的話,好好養着,你這孩子怎麼就是聽不進去話呢?
”
徐二嬸本就是潑辣性子,帶着嫂子弟妹跟繡莊掌櫃來往多了,挑起家中進項大梁以後,言辭越發犀利:“除了那些包戲子玩粉頭五毒俱全的混賬廢物,我就不曾聽人說過,這麼小的年歲能缺氣少血,弱得影響壽數的。
”
“夏丫頭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
徐三嬸說不出太犀利的,眉眼間攢出的也都是明顯的不悅:“就這還嘴硬說自己沒事兒,要不是老爺子壓着,隻怕徐璈還拉扯不動不願意去看大夫抓藥呢。
”
徐璈這回跟桑枝夏真不是一邊的。
他回到家将胡太醫的話重複了一遍,就抱着擇菜的筐子蹲坐在了旁邊,冷眼瞧着桑枝夏被唾沫淹沒。
他自己說的實在不管用,借了旁人之口甚至還覺得數落輕了。
邊上的幾小隻聽不懂多的,可從大人嚴肅的神色便可察覺出端倪,整整齊齊地站在邊上,看着桑枝夏的眼神也都寫滿了不贊同。
徐明陽心直口快:“大嫂,你這麼大的人了,怎麼能不聽話呢?
”
剩下三小隻附和點頭。
徐嫣然語重心長:“大嫂,你要聽話。
”
徐錦惜人小心軟,看到桑枝夏耷拉着腦袋不吭聲,啪嗒啪嗒跑過去抱住她的胳膊,晃了晃軟乎乎地說:“嫂嫂不怕哇,二哥給我們買糖了,我把糖都給你留着,吃藥的時候吃!
”
徐明煦也捂着自己的小糖袋子沖了過去,徐嫣然緊随其後。
徐明陽摸了摸自己隻剩下一點點糖渣子的荷包,滿臉遺憾。
都怪他要帶領的小娃娃太多了。
一兜子糖塊,到手分出去他自己都隻吃了一塊兒,這把殷勤屬實是有心無力!
桑枝夏本來是心虛加郁悶,被這幾個小的一圍,忍不住樂出了聲兒,突然又生出了為自己辯解幾句的底氣。
她清了清嗓子說:“其實吧,我也沒……”
“還敢犟嘴?
”
沉默了全程的老爺子意味不明地看着桑枝夏,桑枝夏眸子一閃心虛低頭:“祖父,我不犟了。
”
“我錯了,真的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