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坐在床邊。

　　溫錦還沒睡着，她要起身，卻被太皇太後按了回去。

　　“哀家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孩子。
但哀家是過來人，這養孩子的辛苦……”

　　話說到這兒，太皇太後忽然說不下去了。

　　養孩子的辛苦，溫錦比她更有發言權，更有切身體會。

　　畢竟，她獨自一人撫養了钰兒。

　　這是宮裡任何一個女人，都沒有過的體驗。

　　太皇太後深吸一口氣，換了個角度，繼續“攻堅”。

　　“你如今畢竟是皇後，乃一國之母，你的一舉一動都影響着天下！
”太後道。

　　溫錦笑了，“倘若溫錦能以一己之力，讓天下女子都可以不畏他人眼光，不懼他人論斷，想要自己乳養，便能自己乳養。
想要躲懶，也可根據自己的心意躲懶，隻要日後不會後悔……溫錦便覺得，自己無愧于‘國母’這稱謂了。
”

　　太皇太後倒吸了一口冷氣，“你……你這孩子！
”

　　“我知道祖母是為我好，怕我辛苦，怕我日後見女官臣子不便，也怕其他貴族命婦笑話我……”

　　溫錦從被子裡伸出手，握住太皇太後蒼老卻暖熱的手，“我知道祖母好意。

　　“但我不怕這些，我想做我自己選擇的事。
”

　　溫錦目光赤誠坦蕩。

　　她蒼白的臉上透出真誠的笑容，着實叫太皇太後也動容。

　　太皇太後長歎一聲，摸了摸她的頭，“哀家知道了……你是最不同，最敢堅持的那一個……也正是這點兒，讓你當初在那麼多孫媳中，入了哀家的眼！

　　“怎麼今日，哀家反而迂腐了？
”

　　太皇太後看着她堅定不移的樣子，忽然間也釋然了。

　　她一直希望女子可以更強韌，在這世上掌握更多的權利，有更高的地位。

　　她私以為，溫錦不該為了孩子，放棄她在政治上的影響力。

　　所以，她才要一直規勸溫錦……但剛剛溫錦那句話，十分打動她——讓天下女子都可以不畏他人眼光，不懼他人論斷……堅定的選擇自己想要選擇的道路。

　　這不正是堅韌嗎？
這不正是權利嗎？

　　内心的強大，才是真正的強大呀！

　　“你好好休息，若有要哀家幫忙出面的地方……不要同哀家客氣。
”

　　溫錦謝過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離開不久，她便沉沉睡去。

　　其實，小公主很乖，也許是她天生身體強健，能吃能睡。

　　雖然初乳看似寡淡，跟清水似的。

　　卻是滋養嬰兒身體最好的禮物。

　　小公主夜裡不鬧人，餓了，尿了都會“嗯嗯”發出聲音。

　　她并不張大嘴哭。

　　她似乎能分得清白天黑夜，隻有在白天，才會扯着她嘹亮的嗓音，哭得像是要掀翻殿頂。

　　次日前晌。

　　溫錦喂了奶又睡了。

　　小公主的嬰兒床被擡到了殿中離床榻稍遠些的地方。

　　既能讓溫錦看到，也不影響她睡覺。

　　小宮女剛給公主換了尿布。

　　太子殿下，便歡喜不已的來了。

　　“母後……”

　　“噓！
殿下，皇後娘娘剛睡着。
”宮女福身道，“小公主醒着呢！
”

　　钰兒輕手輕腳地走到嬰兒床邊。

　　紫檀木的嬰兒床，被打磨的油光水滑。

　　沉穩的顔色，更襯得裡頭躺着的小嬰兒白皙嬌嫩。

　　钰兒看着自己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妹妹，越看越喜歡。

　　他伸出手指，輕輕觸摸嬰兒嬌軟的臉頰。

　　宮女見狀，正要上前制止。

　　卻見襁褓裡的小姑娘，竟然沖着太子笑了！

　　宮女渾身一震，僵在了原地。

　　嬷嬷們說，這麼大的孩子……眼睛還沒适應母腹之外，所以，她還不能看清楚人呢。

　　可是小公主的眼睛，卻已經能聚焦在太子的臉上！

　　她明明白白，是沖着太子笑的。

　　“玥兒！
玥兒！
我的小妹妹，你快長大，阿兄帶你玩兒！
”太子見狀，越發欣喜若狂。

　　宮女眼底卻浮現出惶惑擔憂。

　　太子逗了小公主一會兒，小公主便困了。

　　嬰兒的睡眠速度，大約是最令人羨慕的。

　　她閉上眼睛，一秒入夢。

　　太子殿下也有許多早課，他遠遠地朝溫錦躬身請安，沒有打擾溫錦休息，便急急忙忙趕回東宮，繼續他的課業。

　　這小宮女，卻留心起襁褓裡的公主來。

　　“我發現，咱們這小公主不太一般……”小宮女拉着另一個宮女，低聲說，“她不怎麼愛哭，而且隻在白天哭。

　　“嬷嬷說，這麼大點兒的孩子，隻能看見輪廓，看不清人的。

　　“但她卻能盯着人的臉兒看！
她還會沖太子笑呢！

　　“咱們日常給公主換尿布，換衣裳，怎麼沒見她沖咱們笑呢？

　　“可見，她都認識人了！
”

　　另一宮女擡手敲了敲她的腦袋，“我看你是魔怔了！

　　“這麼大點兒的孩子，哪裡會認人了？
嬷嬷不是說了嗎？
非得等到七八個月，晚的甚至一歲才認人呢！
”

　　那小宮女卻很堅持，“不是！
她真的……”

　　“少說胡話！
”年長的宮女制止她，“皇上可是下令，連司天監都不得随意議論公主之事！
就你本事大，知道得多！
”

　　年長的宮女呵斥完她，便去忙活别的。

　　小宮女聽聞“司天監都不得議論”，便覺得自己是發現了了不得的事情！

　　她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這位小公主，非同一般！

　　她往嬰兒床上看去。

　　卻見小公主不知何時醒了，正懵懂地看着她。

　　小宮女被她這眼神看得一抖。

　　她連忙福身，小聲道，“公主吉祥。
”

　　小公主似是不想看見她，想轉頭來着。

　　嬰兒連轉頭都吃力，她轉不動，隻好閉上眼睛。

　　“啧，這怎麼可能是個正常的小嬰兒呢？
她明顯不是啊！
”小宮女兀自嘀咕道。

　　年長的宮女不與她議論。

　　但這小宮女有了“驚人發現”，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分享欲”，亦或者說是炫耀欲。

　　她急于跟人談論關于小公主的種種“離奇之處”。

　　也不知是怎的，平日裡乖巧，吃飽了就睡，不哭不鬧的小公主，現在似乎特别嫌惡她。

　　隻要她上前伺候小公主，小公主必定張嘴大哭，不論白天晚上！

　　甚至有時候，小公主睡得迷迷糊糊的。

　　隻要看見她上前，又是一頓哭嚎。

　　甚至有次，她給小公主裹襁褓，尚未裹好。

　　小公主突然伸出她又軟又白，藕節似的小胳膊——猛地在她臉上抓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