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也是為你好……”

　　這話，蕭昱辰從小就聽。

　　小時候不懂，不懂為什麼那些“為他好”的話，會讓他那麼難受。

　　甚至讓他那麼憤怒。

　　現在他已經是“孩兒他爹”了，他為人夫，為人父。

　　他終于明白，所謂的“為你好”，很多時候，都是因為那些人自己心裡的恐懼、焦慮，無法排解。

　　所以想要把手伸向别人，抓住别人，控制别人，能讓他們找回一點點虛假的安全感。

　　就比如眼下，太皇太後真的是為他好嗎？

　　不過是怕他離開宮中，怕溫錦的野心促使她篡權奪位，坐實了“牝雞司晨”的流言。

　　畢竟，秋試的答卷上，已經有好一部分學子，用精彩的文筆，無與倫比的邏輯，把這個詞打成了僞命題。

　　太皇太後擔心溫錦有異心。

　　她心生恐懼，所以想要控制他的行為。

　　那什麼是真的為他好呢？

　　就是明知他已經下定決心禦駕親征。

　　不說喪氣話，不論斷他的決定明智與否，不判斷未發生之事的對錯。

　　隻和他一起去想，有什麼是可能會面臨的困難。

　　如何做最充足的準備。

　　就如溫錦那般，她擅長醫術，便為他鑽研如何能最大程度的挽救傷兵性命，如何提供後勤醫療。

　　她腦子靈活，還想到了如何保證士兵們能吃飽，能在艱苦的條件下活命。

　　她甚至想到了更長遠的……專門建立供軍中食用的食品工坊……

　　不打擊他，不用恐懼阻攔他，不用親情綁架他。

　　而是支持他，相信他，幫助他……

　　這才是真的，站在他的立場上，為他好啊！

　　蕭昱辰深吸一口氣，看看自己的祖母，看看自己出神兒的母親。

　　他的心，卻再次被溫錦所溫暖。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啊！

　　“朕還有要事，祖母所說，朕會慎重考慮的，多謝祖母勸誡。
”蕭昱辰豁然起身。

　　太皇太後張了張嘴，“那皇上……”

　　蕭昱辰笑了笑，“君無戲言，朕在朝堂之上，當着文武百官說了要禦駕親征，一來是鼓舞士氣，二來是鎖定勝局。

　　“倘若朕出爾反爾，豈不是将大梁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朕身為一國之君，如此大錯，斷不能鑄成！
”

　　蕭昱辰笑了笑，轉身離去。

　　“嗐！
說了半天，看着是聽進去了，實則一個字兒沒聽！
”

　　太皇太後懊惱的拍了下四方幾。

　　“母親别氣……”淑太後勸道。

　　“你不是答應了和哀家一起勸的？
怎麼剛剛像鋸了嘴的葫蘆，一聲不吭？
”

　　太皇太後有怨氣，淑太後是現成的受氣筒。

　　“辰兒的脾氣，臣媳還不知道嗎？
越是勸，他越是倔，十頭牛都拉不住。
”淑太後呵呵一笑，倒是想得很開。

　　太皇太後又長歎一聲……

　　“母後也别太擔心，钰兒這幾年都是您看着長的，這孩子聰慧，不是任人擺布的人。
”

　　淑太後這句，算是勸到了太皇太後的心裡。

　　她點點頭，臉上的焦慮神色，緩和了不少。

　　“叫人送信兒給東宮，請太子到瑞祥宮用晚膳。
”

　　……

　　大戰在即。

　　即便是要禦駕親征，也沒有浪費太多的時間在準備階段。

　　自蕭昱辰下令，到整軍，啟程，也就用了半個月不到的時間。

　　皇帝親率禁軍出城時，萬人空巷，頂禮膜拜。

　　百姓們得知，他們尊貴的皇帝陛下，為了鼓舞士氣，為了大獲全勝，為了守護大梁的盛世與和平——決定不辭危險與辛勞，遠離皇城，離開這富貴安樂窩。

　　反而要禦駕親征，奔襲千裡去迎敵。

　　他們和官員們的反應不同。

　　沒有人喊，沒有人組織，他們卻齊刷刷的在蕭昱辰的騎馬衛隊剛經過眼前時，就匍匐跪下。

　　他們口中更是山呼“萬歲萬萬歲”，更高喊，“願我陛下早日凱旋——”

　　更有那淚窩兒淺的人，感動的潸然淚下。

　　别說皇帝了，就是他們這在優渥的京都住久的人，都不想離開繁華的都城。

　　皇帝得有多大決心和毅力，才能離開他的龍椅，去奔赴戰場啊？

　　将心比心，他們崇敬現如今這位被傳言“怕老婆”的皇帝陛下。

　　誰說他們的皇帝沒有“男子氣概”？

　　真正的男子氣概，就應該是，在自己老婆孩子面前，溫柔似水。

　　在強敵來犯時，剛毅不屈，無所畏懼！

　　他們發自内心的希望，皇帝陛下順風順水，早日平安歸來。

　　不僅僅是因為，他得勝了天下安。

　　更是因為，他們愛戴他，崇敬他。

　　蕭昱辰騎着“赤兔馬”，昂首挺胸的從他的子民面前經過。

　　這不是他平日裡的那匹坐騎。
這是钰兒最心愛的良駒。

　　钰兒自打知道他要禦駕親征以後，就老是默默地盯着他看。

　　他以為，钰兒是舍不得他走。

　　他去問。
钰兒卻隻是搖搖頭，“等我長大，也要做像父皇這樣的男人！
”

　　蕭昱辰原以為兒子會怨怪他，抛下他們母子和年幼的玥兒，遠赴邊疆征戰。

　　沒想到钰兒滿心滿眼的濡慕敬愛。

　　他當即感動不已，将兒子緊緊抱入懷中。

　　“母後說，我還太小，妹妹也沒有長大，父皇不在京都，我就要肩負起一家之主，一國之君的責任。

　　“所以我還不能追随父皇去邊疆。
但兒臣的心願與父皇在一起。

　　“兒臣最愛的坐騎赤兔馬，送給父皇，願他和兒臣的心意一起，随父皇征戰、凱旋！
”

　　蕭昱辰心頭暖熱，妻兒如此，是他此生最大的滿足。

　　“駕——”

　　他驅馬前行，回頭望着高高的城門樓。

　　他的妻，他的兒，還有他未滿周歲的小女兒，正站在那高高的城門樓上望着他。

　　相隔甚遠，他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他似乎可以感受到他們灼熱且關切的視線。

　　這才是真的為他好啊。

　　他也真心願意将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為他們奉上。

　　蕭昱辰舉起手，沖城門樓上揮了揮。

　　他看見了！

　　他看見溫錦抱過玥兒，她朝他揮手，她也握着玥兒的手朝他揮手。

　　他看見了，但漸漸看不清了。

　　蕭昱辰趕緊轉過臉來，深吸了一口氣。

　　他屏住呼吸，壓抑着眼眶發熱的沖動。

　　“錦兒，等着朕！
”

　　蕭昱辰在心底默默地說，“朕一定盡快、得勝歸來！
”

　　分别時，千般不舍。

　　再相逢，卻來得又急又快，又萬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