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嬌這一覺睡到了下午。
龍一已經被蕭珩帶出去了,屋子裡隻剩顧嬌一人。
顧嬌坐起身,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床鋪,沉思了好一會兒。
“唔,我自己睡上來的?
”
今日國子監與清和書院都有課,不過顧承風最近忙着幫顧嬌“懲奸除惡”,以身體不适為由給書院請了假。
原本隻請一天的,他擅作主張改成了兩天。
顧嬌從東屋出來時他正在後院兒劈柴,看到顧嬌,他停下劈柴的動作,沖顧嬌招了招手。
顧嬌淡淡地走過去:“有事?
”
顧承風四下看了看,壓低音量道:“你過來,我和你說件事兒。
”
“什麼?
”顧嬌沒過去。
顧承風啧了一聲,放下斧子,特别娴熟地用抹布擦了擦手,湊到顧嬌的耳邊,小聲對顧嬌道:“就是……”
他話未說完,一道高大的身影從天而降,抓住他的領子,将他唰的扔了出去!
被扔得挂在樹杈上的顧承風一臉懵逼。
蝦米?
顧嬌不解地唔了一聲。
這家夥怎麼得罪龍一了?
不多時,小淨空從國子監回來了。
“嬌嬌嬌嬌!
我今天考試了!
”
小淨空哒哒哒地奔到後院,拿出自己的考卷遞給顧嬌。
不出意外,又是一個大大的甲。
顧嬌揉了揉淨空的小腦袋:“淨空真棒。
”
小淨空低頭,對了對手指,害羞害羞:“想親親嬌嬌。
”
然後他就被龍一夾走了——
顧嬌望着二人遠去的背影,古怪地摸了摸下巴。
恰在此時,蕭珩提着一籃子雞蛋從外頭回來,面不改色地遞給顧嬌看:“周阿婆給的雞蛋,說是謝謝你上次治了她孫兒的風寒。
”
顧嬌深深看了他一眼:“是嗎?
”
“啊,是啊。
”蕭珩将籃子拿了回來,“我放竈屋去。
”
他與顧嬌擦肩而過。
顧嬌轉身,目光追着他,眯了眯眼跟上去:“你是不是和龍一說什麼?
”
“說什麼?
”蕭珩從容淡定地将籃子放在竈台上,打開裝雞蛋的小缸子,将雞蛋一個一個放進去。
顧嬌問道:“那龍一怎麼不讓人靠近我?
”
蕭珩背對着顧嬌放雞蛋,唇角不自覺地勾了一下,扭過頭來臉上又恢複了面無表情:“有嗎?
”
“有。
”顧嬌點頭。
蕭珩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道:“可能龍一是他們鬧着玩兒的。
”
顧嬌想了想:“哦。
”
蕭珩放完最後一個雞蛋,轉頭看向顧嬌,顧嬌正背靠着竈台沉思着什麼,夕陽自門口斜斜地透射而入,落在了她完美的側顔上,将她纖長的睫羽照得透亮。
蕭珩的眸光動了動:“那個……”
“嗯?
”顧嬌疑惑地看向他。
“你這裡……”蕭珩指了指她的鬓角。
顧嬌擡手摸上去,卻什麼也沒摸到。
蕭珩走過去,伸出沒抓過雞蛋的左手,将不知何時落在顧嬌鬓角的一片小葉子摘了下來。
二人隔得很近,呼吸在靜谧的屋子裡彼此攀纏。
蕭珩一低頭,幾乎能親吻到她的額頭。
“是什麼?
”顧嬌仰頭看向他。
蕭珩怔怔地看着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心若擂鼓地偏了偏頭,朝她輕輕地覆下去。
下一秒,一道黑影閃過,蕭珩也被龍一夾走了!
蕭珩:“?
!
”
蕭珩的别人——除了我,都是别人。
龍一的别人——都是别人。
……
顧嬌下午去了一趟鐵鋪,拿了一張圖紙遞給鐵匠。
鐵匠看着那張奇奇怪怪的圖紙,為難道:“這、這種東西我們沒做過。
”
顧嬌問道:“能做嗎?
”
鐵匠道:“做是能做,就是……可能沒你圖紙上的這麼好看。
”
顧嬌道:“先做了再說。
”
“诶!
”
顧嬌從鐵鋪出來後去了醫館。
她打開小藥箱,看着滿滿當當的急救藥物,皺了皺眉頭:“還是沒有出現做接受腔的材料,難道真的要我去割樹脂嗎?
”
正嘀咕着,二東家火急火燎地沖進了她的院子:“小顧!
出大事兒了!
”
顧嬌從屋子裡走出來:“出什麼事兒了?
”
二東家膽戰心驚道:“不知道!
就方才一個在咱們醫館治療的病人,原來是個禁衛軍的官兒,然後他屬下來報,說宮裡出了事兒,皇後讓他趕緊進宮!
”
皇宮,碧霞殿。
昨日被信陽公主一巴掌從台階上扇下來,摔得遍體鱗傷的甯安公主,此時正用一把匕首劫持住了秦楚煜。
而在她身側與身後,足足十名高手嚴陣以待,以防有人從她手中将秦楚煜搶回去。
大量禁衛軍埋伏在碧霞殿外,弓箭手也嚴陣以待。
甯安公主看向蕭皇後毫無畏懼地說道:“别輕舉妄動,你們殺了我是小,但誰也不能保證我倒下去的時候不會手滑割破了你兒子的喉嚨。
”
蕭皇後萬萬沒料到甯安公主這麼快就要與他們魚死網破了,她這是藏不住了所以幹脆連無畏的僞裝都懶得做了?
蕭皇後不得不承認,尋常人做不到甯安這般果決。
這真的是一個膽大包天的女人!
甯安公主被軟禁于碧霞殿後便開始暗暗評估逆風翻盤的可能性,信陽公主在金銮殿展現了絕對不可褫奪的實力,皇帝寵她,信陽可不慣着她。
她被揭穿是遲早的事。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母後我怕……嗚嗚……”
秦楚煜吓得嗷嗷兒大哭。
蕭皇後的心都碎了,她恨不能将眼前這個連孩子也不放過的女人碎屍萬段!
如果哥哥在這裡會怎麼辦?
哥哥一定會說,别哭了,一個爺們兒眼睛漏尿你羞不羞?
“别哭了!
”蕭皇後深吸一口氣,正色道,“你是皇子!
把眼淚給我憋回去!
”
秦楚煜先是一怔,随即哭得更兇了:“我憋不回去……嗚嗚……”
蕭皇後又氣又心痛,她忍住心底的情緒,冷冷地地看向甯安:“你究竟想怎麼樣?
”
甯安公主冷聲道:“準備好馬車,送我們出城!
不許讓人跟着,否則我和你兒子同歸于盡!
”
蘇公公擔憂地看向蕭皇後。
蕭皇後捏緊了拳頭:“……準備馬車!
”
甯安公主淡道:“蓮兒,将賢兒帶出來。
”
一旁的蓮兒早被這一幕吓傻了,她像是頭一天認識甯安公主,眼眶發紅地看着她。
甯安公主怒道:“愣着幹什麼!
還不快去!
”
蓮兒身子一晃,一滴豆大的眼淚落了下來。
“……是,是。
”
她怔怔地回到屋内,哽咽地來到床邊,“公子,公子……”
她叫了幾聲,皇甫賢沒反應。
她伸出手來摸了摸皇甫賢的額頭,臉色一變:“公主!
公子他生病了!
他的頭好燙!
趕緊給公子請禦醫吧!
”
蕭皇後忙安撫道:“甯安,有話好好說,孩子的身體要緊,我先給你請個禦醫,你讓賢兒治病。
”
“不必!
”甯安公主眸光冰冷地看了看一旁的一名高手,“你去幫忙。
”
那名高手入内,三兩下便将皇甫賢用被子裹着抱上了輪椅。
面色蒼白的皇甫賢被推了出來。
“馬車!
”甯安公主的匕首貼上了秦楚煜的脖頸。
“啊!
”秦楚煜尖聲大哭!
蕭皇後心肝一顫,咬牙道:“蘇啟安,為甯安公主準備馬車!
要能讓賢兒坐上去的那種。
”
蘇公公去備了一輛專用的馬車過來。
高手将皇甫賢連人帶輪椅抱上馬車,甯安公主押着皇甫賢也上了馬車。
“蓮兒,上來。
”她說。
蓮兒含淚坐了上去。
甯安挑開簾子,對蕭皇後說道:“不許讓人跟着,發現一次,我就剁掉他的一根手指!
”
……
“七皇子被劫持了?
從哪個城門出去的?
”蕭珩問前來報信的秦公公。
秦公公道:“據守城侍衛傳回來的消息,是西城門。
”
“西城門。
”蕭珩起身去翻找。
顧嬌默契地抵上一份輿圖。
蕭珩點點頭:“多謝。
”
他将輿圖攤開,指着西城門外的官道說道:“蒼背小道,蒼背山,鳳凰亭……他們的馬跑到鳳凰亭就該疲倦了,鳳凰亭附近有一間驿站,如果他們要換馬,可能會在這裡停留。
”
顧嬌問:“如果他們不換馬呢?
”
蕭珩蹙眉:“如果不換馬就會有點兒麻煩。
”
對付甯安并不難,隻不過她是一個喪心病狂的女人,把她逼急了她當真會做出傷害秦楚煜的事來。
況且,還有個受傷的皇甫賢,真混戰起來,很難去保證兩個孩子的安危。
在路上動手是很不安全的,而如果他們停下來,就更容易找到破綻。
月黑風高。
一輛馬車在西城門外的官道上瘋狂馳騁,在馬車前後分别九名高手騎着快馬相随。
趕車的高手道:“公主,我們進入蒼背山了,再往前五裡是鳳凰亭驿站,那是這一塊唯一的驿站,馬兒快跑不動了,我們要不要去驿站換幾匹馬?
”
秦楚煜已經哭累睡過去了,被蓮兒抱在懷中。
甯安公主道:“不換馬,繼續走,有人在前面接應我們。
”
這是跑死馬也絕不停留的意思了。
“是!
”趕車的高手應下。
“咳咳咳!
”皇甫賢咳嗽着,緩緩睜開眼,“我肚子疼……我想如廁……”
“先忍一忍。
”
“忍不了……我……嘔——”皇甫賢說着說着,猛地吐出一口東西來。
甯安公主眉頭一皺,嫌棄地看了地上的穢物一眼,不耐地說道:“去驿站!
”
馬車停在了驿站。
“蓮兒。
”甯安公主沖蓮兒使了個眼色。
蓮兒會意,将皇甫賢從馬車的後門推了下來。
馬車上弄髒了,必須清理一下。
甯安公主把秦楚煜叫醒,秦楚煜醒來就要哭,奈何哭了一路嗓子早啞了,也哭不出什麼花兒來了。
幾人下了馬車。
甯安公主對秦楚煜道:“你也去一趟恭房,一會兒半路上沒地方讓你尿尿!
”
秦楚煜一路上已經尿了好幾次了,每次都是拿水壺接着,甯安公主快被熏死了。
甯安公主讓一個高手跟着他們三個一塊兒去。
“公子,我幫你。
”高手說道。
外頭的恭房沒有特殊的設施,皇甫賢自己無法完成如廁。
“好。
”皇甫賢沒有拒絕。
高手将皇甫賢抱進了恭房。
蓮兒與秦楚煜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地守着,也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
不多時,恭房内傳來一聲皇甫賢的厲害聲:“别碰我這裡!
再敢毛手毛腳!
我殺了你!
”
不遠處的高手們齊齊搖頭,自家公子就是這麼個性情不定的性子。
所有人并不知道的,在那聲厲喝之下掩蓋住的是一道重物落地的聲響以及一聲痛苦的悶哼。
那名高手已經倒在了茅房中,皇甫賢趴在他的身上,滿臉是飛濺而出的鮮血。
“蓮兒,你們進來。
”
他語氣冷靜地說。
“诶!
”
蓮兒将秦楚煜帶了進去。
看到裡頭的場景,蓮兒猛地睜大了眸子,秦楚煜目瞪口呆地發出慘叫:“啊——”
所幸他嗓子早劈了啞了,啊也沒聲兒。
“公子,你怎麼了?
”蓮兒忙蹲下身,擔憂地看向滿臉與滿手鮮血的皇甫賢。
皇甫賢緊緊地抓住蓮兒的手,虛弱地說:“蓮兒,你帶他走。
”
蓮兒害怕地搖頭:“我……我帶不走的……我不識路……我怕不過他們……不行的……”
皇甫賢忍住随時腦袋裡的陣陣眩暈:“你可以的蓮兒……皇宮的人很快就會找來了……你們往東跑……如果朝廷的人要追來……又不想被發現……就會走那條道……我會和他們說……是你殺了這個人……你帶着秦楚煜往西去了……他們會去追殺你……所以你一定快……”
“那公子你呢……”
“我是她親兒子……我不會有事……趕緊走……再晚來不及了……”
蓮兒的淚水簌簌滑落,她咬牙,将皇甫賢背了起來:“要走一起走!
”
皇甫賢閉了閉眼:“一起走……走不掉的……”
秦楚煜唰的跑了出去!
蓮兒駭然失色!
她正要将秦楚煜追回來,就見秦楚煜将外頭的輪椅推了過來。
别看他塊頭這麼大,膽子實則小得很,他兩條腿兒都在發抖,推着輪椅的手也在顫抖。
皇甫賢虛弱地冷笑了一聲:“怕成這樣……還想帶我走……不怕我路上吃了你……”
秦楚煜牙齒打顫,沙啞無聲地哭道:“你……你要實在想吃……就……就吃一小口……不許吃多……我怕痛……”
“怎麼去了這麼久?
”已經收拾幹淨的馬車裡,甯安公主按了按疼痛的額頭,“去看看怎麼回事。
”
一名高手去了後院的恭房。
輪椅還在。
恭房的簾子緊閉着。
高手沖裡頭喊了喊:“你們好了沒有?
”
無人回應。
高手眉頭一皺,大步流星地走過去,一把掀開簾子。
“公主——他們不見了!
”
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蓮兒背着皇甫賢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秦楚煜氣喘籲籲地跟在二人身後。
“往前……左邊……”
“右邊……”
“再往前……”
皇甫賢虛弱地給蓮兒指着路,他快要撐不住了。
蓮兒焦急地問道:“公子,現在往哪裡走啊?
”
往……東……
“公子!
公子!
”
“他們在那裡!
”
甯安公主的高手追上來了。
“快走!
”蓮兒帶着秦楚煜,随便選了一條山路,卯足勁兒地往前奔。
可他們如何是那些人的對手?
在路過一座木橋時被那夥人施展輕功堵住了去路,而來時的路也被幾人堵住。
木橋下河流湍急。
若是不小心摔下去将會瞬間被河流卷走。
一名高手厲喝道:“蓮兒,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劫持公子!
”
“我……”蓮兒驚恐地看了看兩邊的高手,強裝鎮定道,“你們别過來!
不然我帶着公子跳下去!
”
“你敢!
”這名高手提刀沖着蓮兒沖了過來。
蓮兒吓得不敢動彈。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快到幾乎隻剩下殘影的身影自夜色中剝離,猛地來到那名高手的身後,一腳将他踹了下去!
他跌進水中,連掙紮都沒有便被湍急的浪濤卷走。
這八個高手就交給龍一了,顧嬌朝木橋中央的蓮兒三人走去。
蓮兒眼眶一熱:“顧大夫!
”
她背着皇甫賢,帶上秦楚煜朝顧嬌奔去,哪知木橋的溝壑中有冰,她不慎踩上去,腳底一滑,整個人撲了出去!
顧嬌伸手一抓,卻隻抓住了她,她背上的皇甫賢跌了出去。
顧嬌幾乎是想也沒想,縱身一躍,在跌進湍急的河流前緊緊地抱住了皇甫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