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的第一天,顧嬌其實有些放心不下蕭六郎與小淨空。
小淨空是太小了,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以及一群心智并不亞于他的神童,顧嬌不确定他在蒙學裡會産生什麼樣的化學反應。
蕭六郎則是被人盯上了,她不确定對方會不會在國子監裡幹出什麼為難蕭六郎的勾當。
不料一天下來,小淨空與蕭六郎沒事,反倒是顧琰那頭出了事。
事件的起因還得從顧琰與顧小順入學進班說起。
二人基礎相當,被分到了同一個班。
清和書院是師資力量十分優秀的書院,因此不少世家公子也會來此求學,其中就有定安侯府的兩位少爺顧承風與顧承林。
清和書院原先有不少國子監的學生,這不國子監重新開學,大家都回國子監去了,清和書院突然空出諸多名額,顧承風與顧承林也雙雙轉了過來。
隻不過,二人比顧琰與顧小順大,念的書也比二人多,分到的是另一個班。
倆班正巧面對面,中間隔了個小園子。
顧承林在園子裡等二哥顧承林,恰巧此時顧琰抱着書袋打他面前走過。
顧承林一瞅顧琰的容貌便覺着眼熟,仿佛在哪兒見過,随後就聽到有人叫了他一聲:“顧琰!
”
顧承林的眼神當即就微妙了。
顧琰,顧琰,那個病秧子弟弟可不就是叫顧琰嗎?
難怪自己看他眼熟,他長得像他們爹呀!
顧承林知道姚氏的一雙龍鳳胎也來了京城,隻是沒回府,在外頭養着,卻不料這麼快讓自己碰上了!
奇怪,禦醫不是說這小病秧子活不過十五嗎?
明明都滿十五了,咋還活蹦亂跳的?
顧承林嗖的走了過去,攔住顧琰的去路:“你,叫顧琰?
”
顧琰離開京城時隻有四歲,早不記得家裡人長什麼樣了,是以并未認出顧承林。
但這并不妨礙顧琰察覺到顧承林的不善。
顧琰眉心微微一蹙:“你是誰?
”
顧承林拿手指無禮地戳了戳顧琰的肩膀,蠻橫地說道:“小子,爺問你話呢,你最好老實回答,你是不是叫顧琰?
”
顧琰沒被他的氣勢吓到,毫無畏懼地看着他:“是又怎麼樣?
不是又怎樣?
幹你什麼事?
”
這副紋絲不亂的樣子很讓顧承林不爽,顧承林原是打算,如果他是那個自己的病秧子弟弟,自己便好生修理他一頓;如若他不是,那自己便放過他。
可現在,顧承林改變主意了。
這小子居然不怕他,還拿眼神瞪他!
很好,不給他一點顔色瞧瞧,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誰!
當顧小順去學務處領完自己和顧琰的書籍回到課室時,就發現顧琰不見了。
他去茅廁找了找,也沒見顧琰的影子。
顧小順有心向同窗們打聽,奈何大家都是同一天入學,彼此并不認識。
顧小順撓頭:“難道是自己先回去了?
不可能啊,說了等我一起的。
”
顧小順想到了顧琰的心疾,暗暗揣測顧琰是不是心疾犯了暈倒在什麼地方了。
“哎,剛剛我看到你哥哥往後門去了。
”
顧小順着急上火之際,一個衣着寒酸的書生小心翼翼地叫住了他。
書生沒敢說顧琰是被對面班上的貴公子帶走的,他怕惹禍上身,隻提醒道:“你趕緊去找找吧,别說是我告訴你的。
”
“诶,多謝了兄弟!
”顧小順沒多想,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大步流星往書院後門去了。
此時的顧琰早被顧承林以及他的幾個狐朋狗友拽進了書院後門的柴房。
這間柴房平時沒人來。
顧承林讓人把顧琰綁了起來,用布堵住他的嘴,将他鎖在了黑漆漆的柴房中。
顧琰就這樣被親哥哥關了小黑屋。
幼年的恐懼湧上心頭。
四歲那年,他也曾被人關進過黑暗又狹小的房間。
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直到最後連哭都哭不出來。
那種恐懼與絕望,是不論他長多年都忘卻不掉的。
顧琰倒在髒亂又冰冷的地闆上,隻感覺黑暗中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壓住了他的胸口,他開始要喘不過氣來。
老侯爺給他的暗衛被他派去做别的事了,不在他身邊。
如非如此,上一次顧長卿早已通過老侯爺的暗衛猜出了他的身份。
顧承林一行人早已離開,這裡就像是從未有人過來。
顧琰發出了絕望的“嗚嗚”聲。
可惜沒人聽得到他的聲音。
顧小順着急上火:“哎呀顧琰到底去哪兒了?
顧琰!
顧琰!
”
顧琰聽到了顧小順的叫聲,他掙紮,卻無法讓顧小順聽見他。
顧小順的聲音又遠了。
顧琰絕望,身子在地上掙紮着,試圖挪到門邊,可他的心髒突然劇烈地疼痛了起來!
心疾發作了!
他有姐姐給的藥,可是……
他拿不到。
顧嬌坐在馬車上,忽然感覺心口好疼。
“拜托你快一點!
”她催促車夫。
“好嘞!
”車夫将速度提到了極緻,然而顧嬌最不願看見的事發生了。
“太子妃出行,衆人回避——”
舉着回避木牌的禁衛軍鋪滿了整條街道,馬車的去路一下子被堵死了!
顧琰感覺自己要死了。
他側躺在地上,雙手雙腳被綁,掙紮得渾身都脫了力,他害怕望着黑暗中不知名的方向,哽咽道:“姐姐,我好疼。
”
回課室的路上,顧承林的一位狐朋狗友問道:“顧二公子,那小子不會出什麼事吧?
”
顧承林渾不在意道:“能出什麼事?
沒見他活蹦亂跳的嗎?
不過是關他幾個時辰,給他長長記性!
看他下次見了我還敢拿眼瞪我!
”
“說的也是!
”幾人笑呵呵地簇擁着顧承林回課室了。
顧琰的氣息越來越微弱。
他甚至感覺不到疼痛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睡過去,否則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
可他實在太累了。
他要支撐不住了。
哐啷——
他失去最後一絲意識前,房門被人一腳踹開了。
刺目的光線一下子照了進來。
顧琰睜開眼,看見一個高大威猛的男人,逆着光如同神祗一般來到他的面前。
顧長卿徒手扯斷了綁住他手腳的繩索,彎身将他抱了起來,疾步朝屋外走去。
顧琰靠在對方懷中,意識有些迷糊,他抓住了對方的衣襟,像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張嘴。
顧長卿低頭:“你說什麼?
”
顧琰虛弱道:“藥……”
顧長卿将顧琰放了下來,開始在他身上找藥,須臾,他找出了一個小瓷瓶,倒出兩粒藥丸,喂進了顧琰的嘴裡。
顧長卿又從馬鞍上解下水囊,喂顧琰喝了點水。
顧琰的臉色沒那麼蒼白了,心口也沒那麼疼了,隻是依舊很虛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顧琰認出了他,擡手抓住他的衣裳,用兩根細細的手指,隻抓了一點點,像一隻虛弱又委屈的貓。
顧長卿無奈歎了口氣:“我先送你回家。
”
顧長卿是偶然路過,聽見了微弱的嗚咽聲,他起先以為是隻貓,後面感覺不大對勁,于是越牆而入來到了柴房外。
他是習武之人,他耳力過人,換旁人是聽不見顧琰的動靜的。
顧琰再次坐上了顧長卿的馬,上回他還有力氣與他保持距離,這回算是全完了,他像隻沒殼的蝸牛,軟趴趴地靠在了他胸膛上。
顧琰依舊覺得他的胸膛很硬!
但也很暖。
顧琰突然就感到了一絲安定和安心,這是顧琰頭一次在顧嬌之外的人身上産生這種感覺。
顧琰沒力氣,為防止他掉下去,顧長卿一手拽着缰繩,一手摟住他的腰肢。
他手臂上的力量和嬌嬌的力量不一樣,那是獨屬于男人的陽剛與力量。
顧長卿把顧琰送到家時顧琰已經睡着了,顧嬌剛到門口,與二人碰了個正着。
顧嬌看着顧琰,眸光一下子冷了下來。
顧琰的氣息已經平穩了,可他的衣裳髒了,臉也蹭破了,一看就知道發生過不好的事。
顧長卿道:“我在書院的柴房發現他的,具體情況你等他醒來問他。
”
顧嬌将顧琰接了過來,對顧長卿道了謝:“多謝。
”
顧長卿坐在馬上,面無表情道:“你也救過我,扯平了。
”
顧嬌沒再說什麼,抱着熟睡的顧琰回了屋。
老太太一見自家琰寶寶成了這幅德行,氣得毛都炸了:“哪個混賬東西幹的?
!
”
壓根兒沒去猜過是顧琰自個兒摔的。
顧琰沒這麼不小心,何況摔也不會把手腕都摔出勒痕。
顧嬌拿出聽診器,聽了顧琰的心率,随後她找出顧琰的小藥瓶,她在裡頭裝了兩顆應急的救心丸,剛好是一次的劑量。
現在藥沒了,說明方才他的心疾發作過了。
幸好是及時吃了藥,否則現在自己見到的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了。
顧小順沒在書院找到顧琰,給夫子告了假跑回家來找,結果發現顧琰受傷了。
“怎麼會這樣?
”他問,“我就去領了個書啊!
”
顧嬌道:“你先回書院上課,給顧琰請個假。
”
“啊……哦。
”顧小順不敢不聽他姐的話,一步三回頭地去書院了。
顧嬌哪兒也沒去,一直坐在床邊等到顧琰醒來。
“誰幹的?
”顧嬌問。
顧琰垂下眸子,拽緊了拳頭。
顧嬌是他姐姐,他的情緒波動她感同身受:“認識的?
熟人?
”
顧琰的眸光暗淡了下來。
何止是熟人?
簡直是與他有血緣關系的人。
原本顧琰是沒認出顧承林的,可當對方把他關進小黑屋,那種熟悉的恐懼感瞬間襲上心頭。
小時候顧承林就這樣關過他。
他又聽見屋外的人叫他“顧二公子”,于是幾乎可以斷定他就是顧承林。
卻說顧承林教訓完顧琰後心情大好,連帶着上課都多了幾分精氣神。
回府的路上,顧承林與二哥顧承風說起了顧琰的事。
“你說什麼?
姚氏的兒子也在咱們書院?
”顧承風很驚訝。
“應該是他吧。
”顧承林道。
顧承風皺眉道:“什麼叫應該啊?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
顧承林想了想道:“那小病秧子不是活不過十五嗎?
他都十五了呀,就算不死也該快不行了。
可那個顧琰瞧着不像是要死的樣子。
”
顧承風就道:“或許是同名同姓之人,那你關他幹嘛?
”
顧承林冷冷一哼:“誰讓他拿眼瞪我?
”
“你呀!
”顧承風不知該怎麼說什麼好了。
顧承林嘿嘿一笑:“二哥,你希望他是那個小病秧子,還是希望他不是?
”
顧承風道:“這由得了我希望嗎?
他如果是的話,你這麼關他,會鬧出人命的!
”
顧承風心虛了一把:“不會吧……”
顧承風看了他一眼:“你不記得小時候你關他那一次,他差點死了嗎?
父親發了好大的火,害我和大哥都和你一起挨揍!
”
顧承林撇撇嘴兒:“說的好像二哥你沒揍過他似的。
”
顧琰還住在府上的時候,顧承風與顧承林是欺負顧琰的主力。
顧長卿雖也厭惡顧琰,不過他不欺負比自己小的人,他一般都直接針對姚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