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蒼雪關下了第一場雪。
入夜了,風無修穿着厚厚的披風,兩隻手揣着暖手筒,在營帳門口的雪地裡踱步來踱步去。
他不時望望營地門口。
長随擔憂地走上前說:“家主,外頭風大,您還是進帳篷裡烤烤火吧。
”
蒼雪關寒冷,說話時呼出來的氣都是白的,風刮在臉上也是疼的。
風無修歎氣道:“我不進去,我要等我大哥。
”
長随忙道:“大公子不會有事的。
”
風無修自責道:“早知道,我就不饞羊肉包子了。
”
他大哥下山花了三年才到家,在林子裡轉了三個月才轉出去,這次半路走丢,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與他們會合。
長随幹笑:“這不是……您就随口說了一句,也沒料到大公子半夜不睡覺,跑去給您買包子了呀。
”
這事兒說來話長,他們在半路上遇到了當地一個小有名氣的包子鋪,因生意太好,天亮一開張便能當場賣完。
清風道長為了讓弟弟吃上包子,半夜去包子鋪前等着。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風無修身肩和談使命,不能留在原地等自家哥哥,隻能留下幾個侍衛在當地尋找,自己先跟随長孫殿下來了蒼雪關。
風無修繼續自賊:“還有,我就不該和王緒換任務,我去赤水關就不會碰上那間包子鋪了,不碰上我就不會饞了。
”
長随道:“赤水關有香酥鴨,酥油炸的,抹了蜂蜜和芝麻,味道老香了!
”
風無修吸溜了一下口水:“什麼口味的?
”
長随:“……”
另一處營帳中,一名仙姿如玉的男子披着銀狐大氅,跽坐在小案前,精緻修長的手指提起筆來,蘸了墨汁開始書信。
外頭傳來兩聲悶哼,空氣裡彌漫着一股溫熱的血腥氣。
不多時,龍一提着用冰雪擦幹淨的長劍進了帳篷。
“第十三撥了吧?
”蕭珩風輕雲淡地說,“晉國還真是锲而不舍。
”
皇長孫東上議和,此消息一傳出去便得到晉國的高度重視。
一路上,晉國不斷派高手前來暗殺,其目的有三。
一,破壞與陳國的和談。
二,借皇長孫的死打壓燕軍的士氣。
三,斷絕借陳國之手對付趙國的可能。
龍一盤腿坐在他身旁。
蕭珩扭頭,将他肩頭的雪花拂落。
龍一很安靜,不吵不鬧,任由小主人施為靠近。
能如此靠近弑天的人不多了。
有關弑天的記憶似乎在漸漸覺醒,龍一的眼神與氣場也在發生着微妙的變化。
蕭珩感覺自己似乎正在失去龍一,但他并有沒阻止龍一去恢複記憶。
他問道:“龍一,讓你送去陳國軍營的信,送到那個人手上了嗎?
”
龍一點頭。
雖仍不能言,可龍一已不能再從前那樣完全無法與人交流。
蕭珩欣慰一笑:“龍一,該認字了。
”
……
天蒙蒙亮。
蒼雪關外,兩過交界的一處空地上,由燕軍紮了一個臨時的營帳。
為表達誠意,蕭珩早早地等在了營帳中。
他讓龍一送去的信函上書寫的時辰是辰時一刻,然而一直到了巳時,約定的人才姗姗來遲。
對方穿着紫色貂皮披風,身材健碩,小麥色的肌膚,五官剛毅,偏又生了一雙愛笑的眼睛。
正是曾經的昭國質子——元棠。
如今已是陳國太子。
元棠笑着進了營帳,将披風解下來扔給了随行的太監,看着蕭六郎道:“哦,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蕭大人啊,許久不見,别來無恙。
”
蕭珩在信函上早已自報身份。
蕭珩擡手,示意他落座。
元棠在蕭珩對面跽坐而下,好整以暇地眯了眯眼:“蕭六郎,這到底什麼情況?
你不是昭國人嗎?
怎麼跑去燕國做使臣了?
聽說你們燕國的皇長孫要與陳國和談,怎麼不見他的人?
”
營帳内除去二人之外,還有龍一與各自的一名太監,以及兩個陳國死士。
蕭珩從容淡定地說道:“我就是大燕皇長孫。
”
“嗯?
”元棠一愣。
蕭珩身邊的太監為元棠倒了茶。
元棠擡手示意他退下。
太監欠了欠身,退到了蕭珩身後。
元棠一瞬不瞬地盯着蕭珩,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蕭六郎,你是在耍我嗎?
你分明是——”
蕭珩平靜地說道:“我叫蕭珩,蕭六郎是我的臨時身份,我父親是昭國宣平侯,我母親是信陽公主,我生母是大燕皇太女。
”
元棠張大了嘴。
信息量太大,他無法消化。
橫是一刀,豎也是一刀,左不過是要震驚的,不如一次性讓你震驚個夠。
蕭珩沒有絲毫猶豫,繼續說道:“嬌嬌已被大燕安國公收為義女,是安國公府未來繼承人,她也是黑風騎新任統帥,此番随太女出征的将領。
”
“如果你一定要打,就是和我們打。
”
“嬌嬌說,你曾欠下她一個人情,她給你寫了一封親筆書信。
”
蕭珩說着,從寬袖中拿出一封信函放在了二人面前的小案上。
元棠正要擡手去拿,蕭珩卻用手壓住了信函。
元棠不解地看向蕭珩。
蕭珩正色道:“我來找你和談,不是因為我有這封信,你欠嬌嬌的人情依舊可以欠着,我來與你做一筆交易。
”
“哦?
”元棠微微一笑,慢悠悠地收回了手來,“你要與本太子做什麼交易?
本太子醜話說在你前頭,你方才說的那些話,本太子一個字也不信!
你就是蕭六郎,不是什麼大燕皇長孫!
”
蕭珩點點頭:“很好,我也不是以皇長孫的身份與你做交易的。
”
元棠今日被驚了一出又一出,簡直都不知蕭六郎的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他冷笑着說道:“你不會是想讓你的這個死士抓了我,以我為質要挾陳國吧?
”
蕭珩道:“陳國朝廷希望你死的人太多了,我真抓了你,他們巴不得你死在我手裡,又怎會受我要挾?
”
元棠的笑容一僵。
“你的太子之位做得并不穩當,當初你舅舅容堯協助勃親王謀反,是你親自帶聖旨去捉拿他的,他雖死在勃親王手中,但又何嘗不是死在你的手中?
容家早與你貌合神離,恕我直言,如今真正内憂外患的人是你。
”
元棠說道:“所以我才更要打赢這場仗,從大燕瓜分到足夠的财富!
”
蕭珩問道:“你真認為你還有多餘的精力對付大燕嗎?
”
元棠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什麼意思?
”
蕭珩惋惜地歎了口氣:“趙國大軍已抵達陳國的西境,若是我們與趙國同時向陳國開戰,也不知陳國究竟抵不抵得住。
我說的我們,是指趙國、燕國以及昭國。
”
元棠眉心一蹙:“你!
”
蕭珩從容地說道:“你若是不信,大可回去等着,我向你保證,不出三日,趙國兵臨城下的消息就會被你們的探子送到你手裡。
”
元棠捏了捏手指,冷聲道:“趙國才不會幫你們!
”而且趙國也沒那膽子!
蕭珩淡淡地笑了笑:“趙國去攻打大燕,路途遙遠,得不償失,哪兒有直接瓜分你們這個鄰國來得快?
何況,趙國那邊已經相信了昭國與大燕會對陳國出兵,所以你也不用擔心他們沒膽子去分這杯羹。
”
元棠譏諷道:“他們怎麼可能會信!
”
蕭珩不疾不徐地說道:“昭國顧家軍少主,與帶着燕國國君手書的六國棋聖孟老先生已經潛入趙國。
我想,這兩個人的分量,足夠取得趙國信任了吧。
”
元棠聽到這裡,心已無法保持鎮定:“你你你……你不要太過分!
你當我怕你呀!
”
蕭珩歎氣:“其實我是不是皇長孫都不重要,重要的我能阻止你們陳國被三國征讨的厄運。
選擇吧,陳國太子。
”
元棠一巴掌拍在桌上:“蕭六郎,你這是趁火打劫!
嬌嬌知道你這麼卑鄙嗎!
”
蕭珩眼皮子都沒擡一下:“你還是想想怎麼對付三國的征伐吧?
”
他說着,慢條斯理地站起了身來,朝營帳外走去。
人都到門口了,又停下腳步,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啊了一聲,和顔悅色地說道,“但是如果你肯與我合作,我可以保證與你瓜分晉國。
”
“晉國?
”元棠又是一怔。
先讓元棠跌入絕境,再為元棠畫一個大餅。
是個人都遭不住。
而隻要元棠同意加入燕國陣營了,趙國那邊就好辦多了。
“趙國的國君陛下,您若是不肯接受議和,那麼,燕國、昭國與陳國就隻能對您開戰了!
”
“陳國不會幫你們的!
燕國自顧不暇,還能打我們?
”
“這是陳國太子的手書,他已答應與大燕結盟。
至于燕國,曲陽城已傳來捷報,梁國已降!
”
不費一兵一卒,拿下趙、陳兩國。
此謂,不戰而屈人之兵!